難得見自己這個義子這么慌張,游文昌不覺好笑,也多虧了有思睿,時常在身邊鬧他,不然的話,這個少年可真要被肩上的重擔壓彎了腰呦。
游文昌捋了捋胡須,瞇起眼睛,聲線里的笑意任誰都聽得出:“好呀好哇,快去吧,可以晚些回來!”
(作者OS:好你個老爹,自家女兒眼都不眨一下就給賣了???)
思睿聽爹這么說,眼睛馬上就瞇成了一道縫,她挽著游晏的胳膊,更加不撒手了,她半仰頭,望著游晏,雖然什么也沒說,但又像什么都已說了。
游晏無奈,義父的意思他也算明白些,最近堂中事務的確繁忙,讓他累得夠嗆,他知道義父也想讓他休息休息。所以,他也只好領了義父的美意。
只是,每每帶著思睿,他才更加不得休息哇。這事,恐怕義父不知道。他自然不會同義父講。
他沖游文昌點點頭:“好,那我和小妹先出去了。”游晏有時會叫思睿“小妹”,不過思睿很不喜歡這個稱呼就是了。
只是他還有思睿都沒有想到,這就是和老堂主的最后一面了。
等到晚上接到通知趕回來時,游文昌已是靠著最后一口氣支撐著,他一定要等游晏回來,因為他還有話沒有交代他。
游晏連衣服都顧不上脫,甩開思睿的手就一個人往游文昌的房間跑,這幾年義父的身子骨越來越不好,雖然不算突然,他也早就有了心理準備,可是他還是沒有想到,這一天竟然來得如此快,和突然。
明明下午他和思睿離開的時候,他還好好的,不是嗎!
明明他還對自己講了很多過去的事,他還有心愿沒有完成,怎么能死呢!
游晏清晰在耳邊聽到風呼嘯而過,還有他自己的心跳聲,如擂鼓一般。
當他十分慌亂地撥開一眾人等,終于跪倒在義父床旁時,他忽然覺得有什么哽住了他的喉,讓他說不出話來。
他雙肩顫抖,看著義父的眼神中有著明顯而刺人的痛楚。他強忍淚水,他不能哭,他是天鷹堂主事的人,如果他慌了,大家就都慌了,而他絕對不可以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游、游晏,義父、義父還有話沒同你講,你、你要仔細聽……”見游晏終于趕到,游文昌努力提上來一口氣,他一定要把最后的叮囑都告訴自己這個義子,他相信他沒有看錯人,憑他多年行走江湖的經驗和閱歷,他確信游晏是個值得相信和托付的人。
“好,義父,兒子在聽,您說。”游晏的本意當然是無論如何都要救人,可是看現下的情況,他知道恐怕就算是華佗再世,也無轉圜余地了,義父的氣數盡了。這個念頭讓他心臟一緊,他好心痛,最后還是要送走義父。
“人有、人有生老病死,實屬正常,你、你不要為我難過。我對、對你,有以下兩點、希望。第一,幫我、幫我給思睿尋一個好、好夫家,幫我、幫我,送她、送她,出嫁。”游文昌說話已很費力,幾乎是一句話要分好幾次才能勉強地斷斷續續說完,臉更是都憋紅了。
游晏握住游文昌的手,一滴淚落在游文昌的手背上,他終于還是忍不住眼淚了:“我答應您,義父,您放心,我一定幫思睿找一個好人,送她出嫁。只要兒子在,就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了思睿。”他明白游文昌對思睿的愧疚和父愛,如果能夠活得再久一點,他一定不會讓任何人來代勞這件事情。他一定會親自送思睿出嫁的。可是,現在已經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第二、第二件事,你不許、不許殺、殺司徒江南。”作為大哥,游文昌始終覺得,老三的離開和老二的另立山頭,他都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就這樣去見義父木淮西,他覺得自己有些無顏。老三沒找到,老二又勸不回來。這些年他一直沒放棄找老三,和勸老二回心轉意。奈何,你恐怕是很難找到一個有意躲藏你的人,更何況,已經這么多年過去了。在年復一年的尋找中,他已經漸漸死心了。至于司徒江南,至少留他一條命吧。
游晏愣住,他沒想到義父臨終前還惦記著那個畜生。
見他沒有馬上答應,游文昌用老手抓住游晏的手,緊緊地攥住:“答應義父。”一句話,不容商量和質疑。
游晏閉了閉眼睛,鄭重地點點頭。
雖然他不甚理解,雖然他對司徒江南恨得牙根癢癢,但是這是義父最后的心愿了,他只能答應,不是嗎?他別無選擇。
“還有、還有,老三。如果有機會,你就再、再找找他,但、但不要打擾他的、平靜日子,他不喜歡、黑幫生活,就、就放他自由、自由吧。”游文昌幾乎是吊著最后的一口氣把這些話說完的,到最后,他想的還是老二和老三,他始終都是放不下弟弟的大哥,這一點其實從來都沒有變過。
在他的臨終遺言里,唯獨沒有提到寶藏。游晏也根本沒想起來。實際上,他并不相信真有什么寶藏,他只相信用自己的雙手奮斗出來的理想,其他的,他都不信。
“晏哥,我爹有沒有和你說寶藏的事情?”游文昌去世后,思睿就像變了一個人一樣,她很清楚,自己現在是沒爹沒娘的孩子了。她眼睛里的光越來越黯淡下去,游晏也感到心痛。
“你怎么知道?”游晏一直把思睿保護的很好,什么都沒同她講過,人啊,知道的越多心理負擔就越重,他不想思睿攪和進來,這些事情太亂也太復雜了,什么都不知道,對她來說才是最安全的。
“你、你別管我是怎么知道的。”思睿的眼神有些躲閃,她一向不敢和游晏對眼神,因為那雙眼睛太過于銳利,時常讓人感覺到很害怕,似乎什么都能夠看穿。
游晏沉吟一下,心里已經有了些計較。
“這些事情,你不用管。”游晏不準備告訴思睿,現在義父不在了,他更加有責任和義務保護好思睿。
“為什么我不用管?我是爹的女兒!”思睿站起身來,有些不平。她瞪著眼睛看游晏,似乎能噴出火來。
“思睿。”游晏往前上了幾步,站到思睿面前,他把雙手擱在思睿的肩膀上,語重心長道:“這些事情都太復雜了,我不想你攪進來。義父和我,都是想要你平安長大而已。”對于思睿,游晏真是哥哥一樣的心,過去是,現在也是。將來也會是。
“可是晏哥,我已經十七歲了。你覺得我會喜歡這樣嗎?一直像傻子一樣地,被蒙在鼓里?!”思睿的口氣變得有些刻薄,她受夠了這樣“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人人都道天鷹堂的大小姐活得滋潤,根本不明白人間疾苦,以前她覺得是夸自己,也覺得世間多少女子都好生羨慕她的生活。比起做游晏的女人,還是做他的妹妹來得幸福,可以被寵愛,可以肆無忌憚,但不用擔心被開罪。
游晏全部的溫柔幾乎全都給了她。
“晏哥,我知道你待我好。可是,請給我一個獨自長大的機會,可以嗎?”自從父親去世,思睿仿佛一夜之間長大了一樣,她忽然意識到,她得學著靠自己了,她不能總是依靠別人和仰仗別人。
“思睿,你……”游晏沒想到思睿會這樣說,他看著面前這個從小就跟在自己屁股后頭的小丫頭,心中頓生感慨,她好像、真的是長大了不少啊。
只是,他不愿意她用這種方式成長。他希望她能夠好好地、不被催促的長大,這是他的心愿。
“晏哥,告訴我吧。”思睿拉住游晏的手,語氣里卻不再有撒嬌的意味,眼睛里閃著鄭重其事的光。
游晏看得出來,她確實是很認真的。
話說到這個份上,游晏也沒有其他辦法,他只好將自己知悉的全數如實告訴給了思睿。她說得對,她畢竟是老堂主的女兒,而天鷹堂始終姓“游”。
“義父臨終前,并沒有提及此事,他只是囑咐了我三件事。”游晏說話總是非常簡潔明了,看似話不多,卻已包含了全部的重點。
“哪三件事?”思睿追問道。
“第一件,義父讓我為你尋個好人家,把你嫁掉。”游晏不想氣氛這般凝重,所以他故作輕松地道,還順手用手指頭點了點思睿的鼻尖。
思睿愣了下,沒想到父親到了最后的時刻,惦記的還是自己,是自己的婚事。
“他也真是的,八字還沒一撇,這么想我離開天鷹堂?”思睿鼻子一酸,父親生前,她始終不原諒他,盡管后來在游晏的努力下,她已經和父親的關系有所緩和,但是她心里的疙瘩始終在,解不開的。
“思睿,你明白義父他不是這個意思,他只是……”游晏不想思睿一直誤解游文昌,而且現在人都不在了。游晏的眼神里寫滿了痛楚,他始終都覺得是自己做得不夠,沒能讓他們父女倆的關系徹底緩和。
“不要再說了,我知道你想說什么。”思睿捂住耳朵,再看向游晏時,一雙眼睛都是通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