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思睿冷不丁地這么一問，殷紅只覺得背上都滲出了冷汗。

她強裝鎮定回答道：“怎、怎么會呢。思睿，你別胡思亂想了。”一向以沉穩著稱的殷紅竟突然結巴起來。

思睿愈發覺得這其中有問題，她停住了腳步，轉身面對著殷紅，語氣沉靜：“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或許是因為展成的突然離開，讓思睿一夜之間就長大了一般，她現在說話已經全然不似從前了。其實以前的思睿頗有些瘋癲，總是鬧哄哄的，但是現下的語氣卻是像深思熟慮過才發的問。

從殷紅的額頭上滴落下來一滴冷汗，她抓緊裙擺（今天因為要主持老板和小姐的婚禮，所以她也穿了裙子，并且盛裝打扮了一番，只可惜全沒派上用場），緊咬嘴唇，她在心里對自己說：殷紅，你為何這么緊張？又不是你放婧妍走的。

其實，她也不明白自己為何這樣緊張。像是沒來由的。

“到了怎么不進去？快進來。”清冷的聲線，是游晏無疑了。

“馬上來。”思睿并沒有像往常一樣跟在游晏身后，而是繼續停留在原地，又看了殷紅半晌，這才轉身進了會客廳。

殷紅趁他們倆沒有注意，趕緊擦了擦額角的汗，當然這個細節也沒能逃過游晏的眼睛。

也許是在一起工作的時間太長太久了，只需要一眼，游晏就能發現殷紅今天很是不對勁。放走婧妍，她應該沒有這樣的膽量，那是因為什么呢？游晏覺得自己有些想不通。

但他還是決定先相信殷紅，畢竟是并肩戰斗的戰友和伙伴，他相信殷紅。

“老板，我馬上帶弟兄們去找這兩個人。”和往常一樣，不待老板發話，殷紅就先主動提議。

游晏用寬大的手掌摩挲著下巴，眼睛里的光晦暗不明，殷紅感到心驚膽戰，她又一次想起那句話來：沒有人能透過游晏的表情，猜出他此刻在想什么。的確如此，這話一丁點兒都不帶摻假的。

而這樣的游晏，很讓此刻的她恐懼。

“好，你先去吧。”游晏最終吐出了這樣一句話。

肉眼可見的是，殷紅大松了一口氣，才往外奔去，一出門，她就趕緊召集弟兄們。

今日堂主大婚，新娘子卻在典禮前跑了，這傳出去對天鷹堂的名聲非常不好，所以堂中眾人也都是有些人心惶惶的，待游晏送走賓客，他們大氣也不敢喘，就隨他來到會客廳，沒人進去，但也沒人有膽子離開，都守在外面等候命令。現下見副堂主出來，眾人都上前圍住。

“跟我去找人，詹飛，你帶著20個人，從東邊搜，呂濤，你帶著另外20個人，從西邊搜。看看有沒有婧妍和展成這兩個人的蹤跡，老板有令，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這兩個人挖出來！”殷紅頗有氣勢地安排個吩咐下去。

名喚詹飛和呂濤的兩個人迅速點了點頭。他們都喜歡跟著副堂主做事，別看副堂主是個女人，但其實她比好多男人還果決，常常是她一下命令，大家都覺得心里有譜了。殷紅更像是弟兄們中的主心骨，大家都愿意聽她的。

看著弟兄們去分頭找人，殷紅也緊隨其后，和他們一起出了天鷹堂的大門。

而此時的會客廳內，思睿正呆坐在沙發上，淚流滿面。游晏看著思睿這樣難過，一邊心疼，一邊又為她感到不值。

他感覺自己氣血上涌，心里的怒火正無休止地翻滾著，他幾乎快要咬碎后槽牙，他惡狠狠道：“天鷹堂的面子，全都被他們倆給丟盡了！等我找到他們，絕對饒不了他們！”游晏從沒想到會鬧這樣大的笑話，經此一事，那些賓客，全都是道上有頭有臉的人物，經他們的口一描述今日婚禮上發生的事，他天鷹堂以后還要如何立足！如何發展！

思睿愣住，她緩緩轉過臉，對著游晏，她用幾乎是不可置信的語氣拋出以下的話：“你的面子，和我們所愛的人，在你心里，到底哪個更重要？為什么都到現在了，你還在想面子？！”

說完，思睿“騰”地站起身，原本就水汪汪的大眼睛現在由于蓄滿了淚水而顯得更加讓人心疼。她瞪著游晏，覺得此刻在自己面前坐著的這個人，實在是好陌生。

“我愛展成，所以我選擇放手，我把愛人的自由還給他。那你呢？”思睿的聲音不大，卻字字句句都像釘在游晏心上。

游晏并未抬頭看她一眼，只是一個人沉默地坐著，額前的碎發擋住了他的表情，而作為他的妹妹，思睿從來不愛從他的表情里探究他此刻的情緒，這種事情，她不干，有的是人愛干，那就讓那些人去干好了。

思睿的淚珠滾落下來，滾燙的熱淚灼傷了她的臉。原來為愛的人心痛是這樣的感覺啊，她今天還是第一次體會到。

說完，她也不想再在這里多待，索性轉身回房去了。她要回去把這個該死的婚紗脫掉，什么嘛，根本就和別人說的不一樣！說什么“女孩子做新娘那天是最美麗的時刻”，根本就是騙人的！嗚嗚嗚……思睿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她也不去擦，就那么任由它“撲簌撲簌”地往下落，此刻的她已經顧不得那么許多了，她只想趕緊回到自己的房間里，蒙頭睡上一大覺，醒來就能忘記這些讓人十分糟心的事兒，最好再也想不起來才好！

可是，當她回到房間，看到自己的床的一剎那，她的眼淚又發瘋一般地爭先恐后從她的眼眶涌出，奔騰而出不復回。

這張床……是她和展成那晚喝醉了酒一起睡的……

其實她不是不知道，展成的性格里有些懦弱的色彩，但他又是個有擔當的人，還是個十足的正人君子。要不然，他怎么會辭掉工作大老遠跑來省城，就為了找婧妍的下落呢？這足以見得他對所愛之人是有十足的責任心和責任感的，并不是每個人都能夠做到這程度的。至于說他是正人君子，則是因為兩次他們共同過夜，一次是他挾持自己那次，還有一次就是兩個人在她房里喝酒。兩次，展成都沒有對她做出任何出格的事。她發自真心地欣賞他，只是讓她覺得可悲又有點可笑的是，他的擔當給了婧妍，而不是自己。而所謂的“君子”，會不會其實是因為他對自己根本就沒有興趣呢？如果換做了是婧妍，也會是一樣的嗎？還是說，早就會發生點兒啥了？

思睿抓了抓頭發，她覺得自己心里簡直亂得很。算了算了，不想了，反正天塌下來也有晏哥頂著。

殷紅……今天真是奇怪呢。可是她越想越頭痛，似乎身體的自我保護機制在發揮功效，不允許她再想下去，她索性翻身上床，滾去睡覺了。

躺了沒一會兒，眼睛盯著天花板許久，她愈發覺得這煩人的婚紗真是太束縛她了，于是她又翻身起來，想把婚紗脫掉再睡。可是這婚紗的設計可比她想象中要復雜許多，她對著鏡子搞了半天也還是沒有脫下來，甚至她連系帶的地方在哪兒都沒找著，她覺得一股子邪火往腦門兒上涌，心煩意亂得很。

“小翠！”她沖外面大叫了一聲。

小翠是她的貼身丫鬟，跟她很有一段年頭了。

“來了來了！”小翠從外邊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跌進來，剛剛的事她也聽說了，她本來今天是要請假回家的，半路上又折返回來，因為實在放心不下小姐。她自幼和思睿一起長大，小姐的脾氣秉性她都最了解。此番出了這么大的事，小姐一定很傷心難過吧。

傻子都看得出來，小姐是真的很喜歡那個人。這人真是不知好歹，天鷹堂千金喜歡他，他還不上趕著、積極點兒，反而弄這么一出，婚禮在即，人卻跑了？！

“小姐，怎么啦怎么啦？”小翠一向有點兒冒冒失失地，這么多年還是改不了，因為思睿不參與堂中事務，所以她近前伺候的人，只要她喜歡就好，游晏也沒有管，就隨她去了。

其實仔細想想，八成也是仆人隨主人吧，思睿也是這種冒冒失失的性格。

“幫我把這個煩人的婚紗脫掉，然后、然后把它扔出去！我再也不想看見它了！啊啊啊啊！”思睿啞著嗓子嘶吼，眼淚又開始掉。

小翠最見不得小姐哭，看小姐哭，她就也想跟著哭。

“小姐……”小翠聲音也跟著哽咽起來，不知道該說點兒什么或者做點兒什么才能安慰小姐。

“你不許哭！”思睿大喝，她和小翠感情很深厚，自己現在因為個王八蛋沒完沒了地哭，本來就夠討人厭和讓人心煩的了，如今再看見小翠也因為自己哭，心里更是難受。

“小姐，我心疼你嘛。”小翠嗚咽著抹眼淚，“我也、我也不想哭的嘛，可是我控制不住我自己……”說到最后，尾音兒都是顫抖的。

思睿一把把小翠拉過來：“那我也不哭了，為了這么個男人，不值得！”思睿抹了把眼睛，和小翠對視一眼，兩個人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