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為什么丟下我？”忽然有人在鐵絲網(wǎng)外叫我。

我一怔，像是見了鬼一樣看著晏京。

“你怎么會在這里？”

“你居然好意思問我？你把我一個人丟在公交車上，我在終點站被人攆下車，只有來公園了。”

我完全不能理解她的邏輯，說：“深更半夜你難道不應(yīng)該去旅館之類的地方嗎？你到公園來干什么？”

她說：“我來打籃球啊，沒什么別的事情可以做，于是只好來這里了。”

她說著便從那一堆令人發(fā)指的行李中找出一只破舊的籃球。

我委實沒想到她對籃球如此熱衷。

晏京的橘紅色長發(fā)在夜幕下很顯眼，她拎著大包小包跑進(jìn)球場里，抱著籃球就跑到我這里來了。

“我最瞧不起你這種人了，一點責(zé)任感也沒有，把朋友獨自丟下。”她怒氣沖沖地說，秀氣的臉上竟擺出一副“姐姐要你命”的模樣。

我聞言不由有些火大，我說：“你說誰是你朋友啊？”

“不管怎么說，答應(yīng)別人的事情就要做到，做不到就不是男人！”

“誰告訴你這亂七八糟的東西！”

“我哥！”

“你哥又不是我哥，我怎么知道他說過什么？麻煩你放過我，我現(xiàn)在心情很不好，死的心都有了。”

“那你吃我一球！”她說著就將籃球砸了過來。

我實在想不出來一個女孩子是怎樣說出如此豪放的話來，但我還是下意識接住了球。

“我最恨用球砸別人的家伙了。”我痛心疾首地說。

“你會打籃球？”她說。

“不，我不會，我現(xiàn)在碰到籃球就手軟。”

“你騙人，你接球的姿勢明明很標(biāo)準(zhǔn)。”

“我接什么球都這么個接法！”

她說：“和我打一場！”

那模樣竟然像是霍元甲在挑戰(zhàn)守擂人，可惜我并不想守擂，不然一定會有一場驚世之戰(zhàn)。

我說：“好吧，我承認(rèn)我以前打過籃球，但我一打球就忍不住會傷人，我現(xiàn)在有陰影了我不打球了，你如果不想吃我一記龜派氣功就趕緊走吧。”

她眉頭一挑：“我偏要和你打。”

說完，她竟自顧自擺出防守的陣勢來：“開始了哦。”

我抱著球，說：“你能不能不要胡攪蠻纏，我說過了，你會受傷。”

她說：“受傷的只會是你的自尊心。”

我聞言勃然大怒，她卻趁機出手，抄走了我手中的球。

“你反應(yīng)太慢了！”她說，“輪到我了！”

我看著她，忽然感到有些憤然，但隨即我又感到奇怪，我竟然還會為籃球生氣，看來我血液中的籃球因子還沒有死光。

晏京很有氣勢地運起球，我忽然想到“虎落平陽被犬欺”這句話。

她忽然一動，竟然直線沖向了籃筐。我最看不慣這種橫沖直撞的上籃，緊隨著她防守，但當(dāng)她在籃下躍起的時候我卻猶豫了，因為我如果攔下她，雖然不會犯規(guī)，但她肯定會受傷。

“哐當(dāng)。”我猶豫的這一秒里晏京已經(jīng)把球丟進(jìn)籃筐里了，此時她正回頭沖著我得意的笑。

我說：“別自以為是了，剛剛很容易就能攔住你，你差點受傷知道嗎？”

她卻把球丟給了我。

“喂，我說了我很痛恨拿球砸別人的家伙。”我氣急敗壞地接住球。

她沒有理會，只是擺擺手說：“你打籃球時傷過人嗎？”

我說：“廢話，我說過很多次了。”

她說：“那一定是很重要的人吧？看你的樣子，居然這么掛心。”

我說：“的確很重要，他是我喜歡的女生的男朋友。”

“那肯定不是誤傷。”她忽然露出奇怪的神色，“你有喜歡的人了嗎？”

我說：“何止有，我簡直有百萬雄師。”

“什么意思？”

“就是我喜歡很多人的意思。”

“那你成功了嗎？喜歡的人比較多，成功的幾率也比較大吧？”

我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給自己挖了個坑。

“當(dāng)然都成功了。”我面不改色地說，“還沒有人能抵擋住我的魅力呢。”

“你說謊。”她說，“剛才你說的那個人已經(jīng)有男朋友了，你怎么可能成功。”

這次我發(fā)現(xiàn)坑是她挖的，這姑娘一點也不傻，她想埋了我！

見我表情難看，她露出安慰的神色，說：“好吧當(dāng)我沒有說，我不該戳你痛處。”

她指了指頭頂?shù)幕@筐，說：“我已經(jīng)看出來了，你根本不想傷害任何人，你剛剛就沒有讓我受傷。”

我怒道：“你是故意橫沖直撞嗎？你這個用心險惡的女人！”

她卻笑了，說：“總之這件事情證明你其實還是個好人啦，投一球吧，進(jìn)球了人生就會逆轉(zhuǎn)！我有預(yù)感你會投進(jìn)的。”

我拿著球忽然一怔，好人這個稱謂忽然輕輕觸動了我的心臟，我的腦子變得有些遲鈍，感覺自己仿佛站在了NBA的賽場上。

……

“比賽即將結(jié)束！湖人隊落后熱火隊一分，這一球掌握在張弛手中，年度總冠軍將花落誰家呢？”

在幻想中我聽見有解說員在吼叫，他居然說著順溜的中文還用起了成語，看來我在球隊還真是相當(dāng)有影響力，竟然從文化方面同化了美國民眾。

科比布萊恩特對我豎起了拇指，勒布朗詹姆斯則咬牙切齒地盯著我，我不理會任何人，目光冷峻地看著籃筐，感覺地球都握在自己手中。

我縱身一躍，跳得比身高2.03米的詹姆斯高出兩個腦袋來，全場觀眾都為這驚天一跳而歡呼。

我沒有得意忘形，還牢記自己是一名得分后衛(wèi)，我要做的不是灌籃，而是投三分球。

我深深呼吸，那一刻感覺自己手感極佳。

……

“哐當(dāng)。”

籃球打中外筐，彈了出來。

夜幕下，那只歪斜的籃球架在瑟瑟發(fā)抖。

我盯著滾落一邊的籃球，說：“我居然會相信你的預(yù)感，我真是蠢透了……看，我的人生完了。”

她也有些不好意思，說：“沒事，你多投幾球，投進(jìn)了人生就逆轉(zhuǎn)，沒投進(jìn)就再來。”

我搖搖頭說：“不行，我的手指在發(fā)抖。”

她實在是感到抱歉，就指著自己那堆行李說：“我有蘋果你要不要拿來吃？”

我擺擺手說：“不用，不過你為什么要帶這么多行李啊？”

她說：“因為很重要啊，我總是舍不得一些東西，所以總想帶在身邊。”

我感嘆說：“你的執(zhí)念真強烈。”

這時一陣風(fēng)吹來，我感到有一束強光射進(jìn)我的眼里，一瞬間我什么也看不見，好像暴盲了一樣。

“看，卡車！”她說。

“有什么奇怪的，你沒見過卡車嗎？”我捂著眼睛，剛剛恢復(fù)視力，便暼了一眼燈光射來的方向。

在籃球場外有一輛舊卡車正在啟動，它的車燈光線很強，以至于剛剛耀花了我的雙眼。我看著空蕩的卡車載貨板，忽然想到了什么。

“蘋果樹。”我喃喃地說。

“你說什么？”她問。

“這輛車是去郊區(qū)的嗎？”我問。

她說：“是啊，我認(rèn)識那輛車，應(yīng)該是去東城城郊的。”

我說：“好，我走了。”

說完我便提起背包往籃球場外跑去，像是忽然找到密道的越獄犯。

“等等啊，你要去哪里？”晏京在我身后喊，“等等我啊。”

我用最快的速度跑向卡車，我的人生中從未像此刻這樣興奮，感到渾身都有用不完的力氣，恨不得能立刻出現(xiàn)在卡車載貨板上，用宇宙第三速度飛馳向那片未曾謀面的蘋果園，不管它會不會因為離心力而飛出地球。

我要挖出蘋果樹下的秘密，我要實現(xiàn)樂悅的愿望。

這才是我出逃的意義啊，我這才算是找到了自己徘徊在街道上的意義啊。

“我要去挖寶藏！”我頭也不回地喊著，“這世界上最珍貴的寶藏！”

夜空下，我像瘋子一樣手舞足蹈地奔向緩緩前行的卡車，那一刻我感覺即便自己在別人眼中像白癡一樣也沒關(guān)系，我只是唯恐自己跑得不夠快，沒能在卡車加速離去之前跳上它的車廂，如果我沒能趕上它，那我就錯過了生命中最大的機會，就像牛頓錯過了他的蘋果。

“你追得上嗎？”晏京在我身后大聲說。

“不要小看我！”我說，“我拿過短跑冠軍！”

“那我怎么辦？我追不上！”

“那就扔掉那些行李，何況我也沒要你跟我一起啊。”

“不行，別想丟下我！我都扔掉了，可我跑不動啊。”

“坐公交車！”我信口胡掐，“我們在南非碰面！”

卡車越開越快，我差不多能趕上它，但她不行。其實我的心里已經(jīng)打定主意要拋下晏京了，因為她實在不是一個合適的伴侶。我是一個要前去拯救愛情的人，沒有哪一位騎士會帶著女人去拯救公主。

……

結(jié)果司機看見有人攆著車屁股撒丫子狂奔，便一腳剎車停了下來，最終情況是，我塞給司機一百塊錢，他載我和晏京去城東郊區(qū)。

“五十元。”我說，“情侶半價。”

晏京十分配合地紅著臉，我完全想不到她的演技如此到位。

司機看著她那一堆行李，堅定地?fù)u了搖頭，說：“不打折，我看你們這不是觀光，顯然是搬家。”

……

后來我還是給了司機一百元，在夜色下，卡車載著我和晏京緩緩上路了。

我曾幻想有一天，我同一位女孩一起逃離這個世界，我們跳上一輛載滿西瓜的貨車，躺在翠綠的西瓜間仰望城市里見不到的星空，就像躺在一片會移動的瓜田里去旅行一樣……我和身邊的女孩一邊說悄悄話，一邊吹著夏日的晚風(fēng)。如果渴了就偷一只瓜吃，如果累了就牽著手闔眼而睡。

可現(xiàn)實就是如此煞風(fēng)景，我身邊的確有一位女孩，但我們沒有西瓜可以吃。天上只有一輪巨大孤單的月亮，星星們?nèi)慷懔似饋恚捎谒緳C大叔在前面駕駛，悄悄話自然也沒的說，不過好在我與身邊的女孩本就不熟悉，因此也沒有什么遺憾。月光尚還皎潔，雖不是繁星閃爍的小清新電影，但總比月黑風(fēng)高的恐怖公路片要好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