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見笙月紋絲不動,便只得端出尊主的話,語氣涼了幾分:“尊主有令,少主若是不服從尊主安排,便再也見不到寧夫人;但少主若是服從安排,百日后少主便可收到寧夫人的音信!”笙月騰地坐起,一轉剛才的無力,幼小的雙手緊緊掐著眼前紅衣女子的脖頸,眼里滿是怒氣和殺氣。
來人驚了一下,原本白皙的面容瞬間漲的紅紫,但也不開口求饒。尊主既能用寧夫人作為要挾,那么這個少主定然是深愛著她的母親寧夫人。只要有這個人在,即便眼前的這個七歲稚童再厲害,她也不會真殺了她。只是手下的力道著實狠厲,她又疼又窒息得難受。
果然,只一會兒,笙月松開了雙手,殺意消退,慢慢爬到了木桌邊。同時來人猛然呼吸到空氣,嗆得肺腑難受至極,她劇烈咳嗽著,立刻調息,許久才平復下來。
“屬下炎玥,見過少主!”炎玥拱手,心里帶著后怕恭敬道。
笙月漠視她,欲抬手拿勺,暗黑的唇角突然溢出鮮血,“啪嗒啪嗒”落在了黑檀木桌上,混為一色。炎玥聞聲看了過去,立刻從背后為笙月注入內力。
片刻后,炎玥收手,額頭冒著虛汗,氣息不穩道:“在少主體內兩股內力融匯之前切莫再動怒,若是心脈重傷,恐怕少主難以活著走出石壁。”
笙月抬頭冷眼掃了炎玥一眼,她自然知曉她修習的浩脈心經與母親傳給她的易天經內力還未完全融匯,否則,護心丹藥效雖過,但她也不會感到那么疼痛。
炎玥被這么一掃,噤了聲,不再多言,也不敢上前侍候笙月用粥,以免再惹怒了笙月。
笙月氣息平復,拿起勺子,慢慢舀起一勺,送入口中,稍作咀嚼,咽下。笙月頓住,看似普通的粥竟含有血參、靈芝、雪蓮。方才只顧壓制疼痛,沒察覺那藥香里熟悉的氣味。她不由得冷笑一聲,那位父親是早早就盯上了她的天資呢!從小就讓她服用血參、靈芝、雪蓮這些藥材,就是為了今日。
笙月看著眼前的粥,水霧漫上,她突然想起自己曾經為母親阻止自己服用這些珍貴藥材而發脾氣的時候,悲痛再次涌上心頭。“啊!”的一聲,玉碗應聲落地,碎了幾瓣,粥也撒了一地。
笙月嘴角再次溢出黑血,她笑著,真心假意她到現在才看清。
炎玥忙上前,但剛邁了一步便止住了,她知道自己說服不了少主服用藥膳了,常年修習藥道讓她可以無視人的疼痛,但此刻她的心竟在微微扯痛。她好奇一個七歲的孩子怎么會有這樣深的悲痛,她究竟經歷了什么才來到了這里?
藏書室的炎曦聽到東西破碎的聲音,顧不得整理書籍,將抱著的幾本古書放到一旁的桌子上,便急忙快步走了過來。看了看地上碎片殘羹和愣住的炎玥,蹙了眉。
她走上前去,木桌上粘稠的液體正隨著笙月嘴角滴落的黑血慢慢擴散。她的心雖冷,但也不由得揪了一下。炎曦站在一旁,也沉默著。尊主此時不在絳影堂,就算尊主在,沒有尊主手中的鑰匙,她們也無法出去。而除了尊主,她不知道還有誰能安撫得住少主。
笙月的眼淚再也抑制不住。如果說她先前心里還有一絲希望,那么此刻她的心里只有絕望,心上的痛遠比身上的痛來的劇烈。
室中沉寂了半個時辰后,笙月臉上的淚痕風干,她抬手抹了抹嘴角的血跡,抬起頭,撇了一眼炎曦、炎玥,又低下頭,她即使怨恨他,可她還有母親,所以她只是平靜地問:“他接下來想讓我怎么做?”
炎曦、炎玥回過神來,炎曦回頭與炎玥對視一眼,又轉過頭來:“讀遍藏書閣中的藏書,并且找到融匯少主體內兩種內力的方法;辯識藥室中的各種草藥,并且……”炎曦猶豫片刻,微抿薄唇,接著道:“并且以少主自己為試藥者修習藥道。”炎曦再次停下,這個要求連她這個局外人聽到時都暗自吃驚,更是在尊主面前失了態。此刻她想知道這個局中人的反應。她屏息凝神看著這個年僅七歲的少主。
炎玥也是一樣,注視著少主。以身試藥對任何一個修習藥道的人都是挑戰,更何況,這是個未曾入道的孩子。
然而,笙月聽到這項要求后,只是冷笑一聲,便又沉默了下去。她的這個父親當真心狠啊!
炎曦、炎玥眼中亮起敬佩之色,在佩服少主的淡定之時,卻也油然生出莫名的同情。
“最后,進入萬毒窟,”炎曦深吸一口氣,道,“取毒、磨練!”終于說完,見少主依舊沒有反應,炎曦又長舒一口氣。她真怕少主聽后會再次發怒,比起未來的考驗,此刻傷上加傷才是難挨。
笙月見炎曦久久不再開口,便動了動身子,欲下榻。炎曦、炎玥趕忙一東一西扶住了笙月。笙月嫌惡地推開二人的手,站起,徑自走出了練功室。笙月淡淡地掃過四周,便向東面的藏書房走去。炎曦、炎玥追出來,跟在笙月的身后。
入了藏書室,炎玥見笙月欲落座,便小心翼翼地開口道:“少主,不妨先沐浴洗漱一下,再用些藥膳,不然屬下怕少主的身子會……撐不住!”最后幾個字炎玥咬咬牙還是說了出來。她卯時來時少主已經在用內力竭力壓制體內的毒物,如今已接近巳時,她小小的身體再這樣硬撐下去比如會留下頑疾。
笙月雖停下了動作,可也沒有說話。
“少主即便不為自己想,也要為寧夫人想想,寧夫人她定然也不愿見少主如此作踐自己的身子啊!”炎曦苦苦勸道,她不清楚尊主和寧夫人之間的事,但顯然寧夫人是少主的軟肋,人有了軟肋,就再難做自己。
炎曦話剛落便被一道內力甩至墻上,落地悶哼一聲。而笙月隨即噴了一口黑血,單膝跪地,一手撐地,一手緊貼胸口。炎玥大驚,同倒在地上的炎曦一同吃驚地看著少主,如此境況竟還能發出如此凌厲的掌風。
“此次……只是一個……教訓,若再……敢在我……面前提起……我母親,下一次,”笙月掃了一眼炎曦、炎玥,狠厲而又無情,“便是死!”
炎曦、炎玥自學成入絳影堂,已經很久沒有感受到這種令她們無能為力的危險,身心都在顫抖,兩人神色復雜,恭敬垂首聽訓。
“去準備吧!”笙月緩緩站起來。
“少主,這邊請!”炎玥道。
炎玥領著笙月來到藥室,在石壁上按了一下,一道石門開啟。
“少主,請先上前,屬下去為您準備藥膳食材。”說罷,炎玥轉身去了那幾排藥柜拿取藥材。
“禁用血參、靈芝、雪蓮三味藥材。”笙月淡淡地開口。
炎玥想說這三味藥最宜少主現在的身體,可她也知道她那樣說的后果。炎玥張了張嘴,只道了一聲:“是。”
炎曦上前,“少主,請跟我來。”
笙月跟著炎曦一會兒就走到盡頭,炎曦同樣在石壁上按了一下,石門開啟。
二人走出通道,眼前映入一處房屋,廊道上掛著紅色帷慢,不熱烈,卻冷得很。房屋四周種滿了珍貴草藥,看得出來是一塊寶地。笙月跟著炎曦來到屋后,竟是一汪被圈起的溫泉,溫水從別處引來住滿水池,熱騰騰的水汽彌漫著。
“此處并無他人,少主請先安心沐浴,屬下去拿換洗衣物。”炎曦轉身去了房中。
笙月解下衣帶褪去外衣,入了溫泉,溫水讓她疲憊的身心感到放松。
片刻,炎玥也上來了,但并未去打擾溫泉中的笙月,去了小廚房,準備新的藥膳。約莫半個時辰后,拿來衣服的炎曦早早地就在一旁候著。笙月微啟眼簾,臉上帶著一抹被熱氣熏出來的紅暈“拿回房間。”
炎曦怔了一下,但很快回過神來,忙道:“是。”
笙月從池中出來,薄薄的錦衣濕透緊貼在身上。炎曦雖怕這樣容易傷風感冒,但也不敢阻攔,只得端著衣物迅速將笙月引至房間。
炎曦放下衣物,識趣地退了出去,隨手關上了門。
笙月拿著衣物去了屏風后,很快換上了。走出屏風,站在梳妝鏡前,這是她離開無名谷后第一次看到自己密布血絲的臉。這張臉在紅衣的襯托下少了穿白衣時的不協調,只是卻多了幾分陰狠之色。笙月緩緩抬手拔下那只碧玉簪,看了一會兒,放入了懷中。轉而拿起玉梳,將頭發理順,披在肩后。
“炎曦,”炎曦應聲迅速進來,“將那身衣裳清洗后好好放起來,若是損了絲毫,你知道后果。”
“是。”笙月語氣平淡,可炎曦卻恭敬而又畏懼,想著日后定要向炎玥討教幾番衣物保存方法,萬不可怠慢了,她知道后果會真的很嚴重。
炎曦看著笙月的散發,盡管想提議為她綰個發髻,可她已經清楚,除非少主愿意并且開口,否則她的提議便是多余。只是短短一日的功夫,她和炎玥都已明白,她們的命大半是要移交這位才七歲的小少主了。
笙月和炎曦走出房門,便去了房前的涼亭。炎玥早已將膳食備好。笙月緩緩落座,湊近瓷碗輕嗅,確定了沒有那些氣味,才拿筷用膳。
炎曦見情況穩定,便退下,轉身去收好那身衣裳,準備少主要先看的書籍,留下炎玥在一旁照看。
一刻鐘后,笙月用完膳便轉身由通道下了山腰,回到了藏書室。藏書室里炎曦已經事先備好了書籍,笙月揮手摒退炎玥后,便坐在黑檀木椅上閱覽。
轉眼已到酉時,笙月一連看了五本,竟都是關于內功心法的。笙月抬頭掃了一眼桌案上還剩下的兩摞書,足有二十多本;又看了看那幾排整齊的書架,每個架子上都擺著滿滿的書,有些布著塵,有些倒是很干凈,應是炎曦早上打掃過的。整個藏書室一共十二架書,一架有八行,一行分十格,每格約十本書,共計萬本左右。而她剛才花了約三個時辰才看了五本,且若要真正為己所用,還需花費兩三個時辰催動內力再體內游走一遍。想到這里,笙月眉頭一蹙。那些修習內功心法、劍法和記載天下奇聞怪志、怨哲門史的書倒可以再加快一些速度,但那四排藥類書籍很是難辦。她見過的草藥有限,識記起來難度不小。
按目前的速度起碼要一年半的時間,但是后面還有藥室和萬毒窟,想必也不是省時的事。笙月費力地搖搖頭,她不能在這個破地方耗費那么長時間。
“炎曦?”笙月向室外喊道。她現在已清楚幾分,炎曦掌書,炎玥掌藥,她的那個父親倒是會安排。
果然,炎曦就立在室口,很快出現。
“少主,有何吩咐?”炎曦拱手行禮。
“尊主想讓我何時出去?”
“尊主推算的時間是少主十四歲時。”
笙月蹙眉,果然,后面的事更難辦。
炎曦見笙月不語,又低聲詢問道:“少主,飯時已過,可要用些膳食?”
笙月扭頭注視著低著頭的炎曦,而炎曦心里早已失了方寸,只是盡力維持著外表的平靜。
笙月心里暗自好笑,讀完那五本關于內功心法的書后,她心里對那個父親的怨恨已平復下來,埋藏在了最深的地方,不會再像先前那般易怒,急切地想要把怨恨發泄出去。而炎曦此番神態定是已經怕了她,這樣也好,她不需要這些人的敬,只要畏就夠了。
“炎曦,”笙月緩緩開口:“將練功室的木桌搬來,日后再逢飯時送來放在上面即可,另外茶水也放在上面,你不必在此時時候著,該做什么就做什么,”笙月頓住看了那幾排落塵的書架,又道:“只當我不在。”
炎曦汗顏,抬頭看著笙月泰然自若,不禁汗顏,她怎么能做到忽視少主的存在,如無人般在藏書室里清掃書架書籍?炎曦迅速又低下頭,生怕少主看見了她臉上的無奈之色,恭敬地道了聲:“是。”
笙月猶豫片刻,但還是問了炎曦:“他讓我服的可是一種劇毒?”自從用過午膳后,雖然她依舊感覺體內心脈在慢慢受損甚至萎縮,但她卻并不像先前那般痛了,更奇怪的是,她竟然也不再有快要死去的那種感覺。
炎曦驚訝但也很快恢復常態。尊主在她和炎玥入石壁前特意又交代一遍,對少主的問題要知無不答,尤其又單獨強調了關于少主所服藥物的事不用回避,知道什么就說什么。果然,還是尊主了解少主的脾性。
炎曦仍舊低頭語到:“尊主只說這算不上一種毒物,少主雖吐黑血,但并不是中毒所致,且短期內少主只要用內力便可抑制,可堅持十年左右。至于之后的事尊主并未告知屬下。”
炎曦微抬頭打量著笙月,而笙月卻是面色平靜,似是在聽和自己無關的事一般,仿佛十年后離了藥物、內力崩散的不是她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