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靜見藍煜沉默,有些慌張不安,畢竟二十年前發生了太蕪林一夜枯竭之事,即便過去了二十年,也不得不小心些。
“世子,可是哪里不對?”湯靜有些焦急。
藥芳山是豫州靈氣匯聚之地,所以藥芳山的安危十分重要。藥芳山自并入豫邑以來,不止賣干藥材,還賣藥草苗子和新鮮藥草,買家購買藥材時大多會親自上山觀看藥材,而湯靜作為豫州州主湯烜唯一的子嗣,下任州主的繼位者,從小跟著湯烜打理藥芳山和豫州的大小事務,更是在自及笄之后就成為藥芳山的主要管理者,接掌藥芳山事務已有一年多。藥芳山的守衛也非常森嚴,單是山下部署的守軍就有萬余,山上又有侍衛日夜巡邏把守,且定期更換巡邏安排,幾百年來,未曾出事。
“無事。”藍煜疊好畫紙放入懷中,抬步向外走去。湯靜看著藍煜的背影,緊抿雙唇,不禁有些傷神,她只有在剛剛那樣的情況下才可以和他離得那么近,和他多說上幾句話。世人都以為他溫文儒雅,容易接近,可她卻看得真切,他冷靜沉著,世子尊榮,令她屏息駐望,真正接近他的人卻寥寥可數。她不知道,她究竟是在那寥寥幾人之外還是之內?
“怨姐姐,你看這枝半生醉開得多好!”藍渃指著一枝花瓣由粉至深紅、瓣瓣遮掩重疊的并蒂半醉,驚嘆道。
笙月聞聲望過去,確實開得很好!這長寬各百米的藥園里卻是藥芳山其他地方難以比擬的。半生醉、絕命草、似夢草等都是奇毒珍藥,毒能損人經脈甚至性命堪憂,藥能救人于命懸一線。
“渃兒,半生醉奇毒無比,你沒有侍弄過,小心些。”藍煜邊叮嚀邊走進來。
笙月瞧過去,有些晃神。白衣玉冠,面色和藹帶著笑意,言語溫和不失生氣,是一種讓人想要不自覺靠近的人。
“阿怨,你這樣看著我作何?”藍煜走到笙月面前,心中些許烏氣散去,心情轉好笑語道。
笙月回過神來,輕霖雖然外表冷漠,但就和他這幾日的相處來看,他并非冷漠之人;如今這藍煜外表溫柔,不知真正的他又是什么樣子。
“煜世子日日受人注目,我不過世人一粒浮塵,能作何。”笙月收回視線,繼續欣賞那美艷的半生醉。
“縱是浮塵一粒,你與別人總是不同的。”藍煜看著笙月,目光停留在那只深入半生醉叢中的左手。
“哦?哪里不同?”笙月仰頭挑眉,旋即又低下頭。她的手套雖好,但還是仔細些好,畢竟半生醉毒性很強。
“世人多污濁,而你眉宇間卻多是不染無爭。”藍煜緩緩說完,面色平靜,真誠無比。
“煜世子謬贊。”笙月依舊低著頭,輕笑一聲,無爭的人或許有,但絕不會是她。
藍渃在一旁聽著二人對話,覺得哥哥好像有些不同,又說不出哪里不同。
“輕少主,靜姐姐,你們來了!”
藍煜轉過身去,笙月也直起身子,輕霖和湯靜并肩走進藥園。
“怨少主、公主,這半生醉毒性很強,莖間帶刺,你們可要小心些手。”湯靜快步進來,溫聲勸道。
“靜姐姐,你和哥哥竟然說的一樣,真是默契得很。”藍渃湊近打趣道。
湯靜的小臉瞬間漲紅,伸手捏了捏藍渃的臉蛋兒,“好啊,你開我的玩笑就算了,還敢開世子的玩笑。”
“靜翁主,你的半生醉可否贈本主一朵?”笙月心下贊嘆這二人的友誼,一個翁主和一個嫡公主能這樣相處,交情必然不淺。
“怨少主喜歡盡管摘了去。只是眼下阿玲還未取來手套,煩請怨少主再等上片刻。”
“無需,本主的手套就可以。”笙月抬了抬左手。
湯靜看到后會意:“那怨少主小心些。”
“多謝靜翁主了。”湯靜莞爾一笑。轉身去旁邊的水井命一名小廝打水。
“怨姐姐,你要這半生醉做什么?為何不采些可入藥治病的呢?”藍渃走到笙月身邊,有些不解。
“防身啊。”笙月凝聚內力化為利刃采下一朵,旋即起身對藍渃半玩笑道。
“啊?防身?”藍渃張大小嘴,有些不相信。
“嗯,本主武功差些,只是空有內力,自然得多帶些防身之物。”笙月掃了一眼輕霖,又看著藍渃半信半疑的小臉感到頗為好笑,這個人兒心思單純些,很是可愛。
輕霖被這淡淡的目光弄得有些傷神,是防他嗎?他竟讓她這樣警惕他?輕霖無奈一笑,不禁汗顏。
“靜翁主你也贈本主一棵絕命草如何?”輕霖看向忙著的湯靜。
“輕少主自行去采了便是。”湯靜爽利地答應。
“那便多謝靜翁主了。”輕霖緩步走到絕命草邊,半蹲下身,仔細地拔出一棵。
“霖哥哥,你要這絕命草又做什么呢?”藍渃更是不解。
輕霖看向藍渃旁邊的笙月,“防身。”
藍渃頓時目瞪口呆,怎么霖哥哥也要毒草防身呢?
笙月有些無語,她不過是唬唬輕霖罷了,沒想到他還較了真。
藍煜突然面色平靜,望著笙月不語。
“翁主,手套取來了。”阿玲進入園中,向五人行了禮。
“放在一邊吧,世子、兩位少主、公主你們若是需要的話,直接來取就是了。”話落,湯靜拿走一雙,利索地戴上,轉身為藥材澆水。
藍渃快走過去,拿了一雙戴上,學著湯靜給藥材澆水。
笙月取了半生醉后向湯靜請教了半生醉的照養方法,拿著特制的澆水工具開始為這半生醉澆水。笙月是從藥籍上看到的半生醉,在石壁內沒有,如今親眼見了,心下愉悅。
輕霖、藍煜二人也學著笙月為半生醉澆水。
一時間五人忙碌起來。
“怨少主可是也愛種植藥材或是喜愛蒔花嗎?”湯靜是照料藥材慣了的,方才只是抬頭一眼,就覺得笙月澆水的動作很是熟練自然,完全沒有輕霖和藍煜的小心翼翼,心下好奇。
笙月停下動作,抬頭看向湯靜,“閑來無事,照養過一些藥材。”
湯靜莞爾一笑,“難怪怨少主澆水的動作很是熟練。”話落二人又繼續澆水。
“阿怨,那么多珍貴的藥材你為何單取半生醉呢?”藍煜不知何時與笙月撞頭,隔著一株半生醉。
“半生醉是最毒的藥材之一,我沒有親眼見過。”笙月舀起半瓢水,沿著花莖成細流狀澆下去。
藍煜輕聲一笑,對這個回答頗有些無奈,如此直接,不摻半分掩飾,倒是合她的性子,讓人無法多問什么。
“阿怨,你可見過辛菡花?”輕霖與笙月隔著一叢半生醉,正澆著絕命草。半生醉、絕命草都是奇毒,他本來都想取來制藥的,不過見笙月取了半生醉,他便覺得沒有再要半生醉的必要了,只取了絕命草。他也很喜歡這通神碧綠、葉尖一點黑的絕命草,顏色很像碧玉簪。
笙月頓下手中的動作直起身子,“你有?”
輕霖骨節分明的手一抖,沒想到她這么問。九州皆知辛菡花是倉黎閣下荊州沐澤湖所有,他畢竟是倉黎閣的正位少主,怎會沒有呢?
“我的紫嵐堂就有,可去?”輕霖挑著好看的眉頭,頗有玩味。
笙月突然蹙眉,這人成心戲弄她嗎?辛菡花是療傷奇藥,藥籍中明明記載了是荊州靈氣聚集之地沐澤湖特有,他的什么紫嵐堂怎么會有?
笙月決定不理會他,繼續澆水。
輕霖見笙月不言,心想看來她還沒有親見辛菡花所以才沒識出他身上的味道正是辛菡花香。
藍煜嘴角微微上揚,“阿怨,防身若只有奇毒而無解藥豈不容易有失,不如稍后我帶你去采些草藥,畢竟救人的藥用的恰到好處也可成為劇毒。”
輕霖斜了一眼藍煜,鳳眸染上慍不悅。
笙月一愣,有些驚愕,心想這倒是現成的送上來了,豈有拒絕之理?
“辛菡花過幾天再看,”笙月扭頭看了一眼輕霖,隨即轉頭對藍煜道:“剩下的半生醉趕緊澆完,一會兒帶我去采獨枝、沉血花和貫經草,有嗎?”他既然問了,那就順便打個掩飾隨處走走也無不可。
“自然有。”藍煜溫柔的面龐綻開笑顏,似和煦的陽光般。
輕霖聽到了前半句嘴角勾起一抹微笑,至于后面的采藥,他自然也可以去,心下頓覺舒暢欣喜。
身在另一片藥材中的湯靜早已停下動作,定睛看著藍煜那晃人心神的俊顏,她分不清這笑顏是平日里的應付還是真實,只是隱隱覺得心里有些羨慕,甚至還有嫉妒?
藍渃由于只能稍微看見輕霖的側臉,沒有注意到輕霖嘴角的笑意,并無多想。
“靜姐姐?”藍渃輕輕地拉一下湯靜的衣袖。
湯靜回過神來,對藍渃寬慰一笑,繼續為藥材澆水。
藍渃又看了一眼前面的三人,也繼續低頭澆水。
片刻后,笙月直起身子,扭了幾下脖子,走出半生醉花叢,放下澆水的工具。
藍煜也走出來,輕霖澆完了絕命草就幫著澆了半生醉,也一道出來。
“走吧!”
“好。”藍煜應道。
“本主恰好也要采一些這幾味藥材,煜世子可介意帶本主一道去?”輕霖略帶笑意看了笙月一眼,旋即看著藍煜面色和善,禮貌地問道。
藍煜看著輕霖,輕霖的詢問雖然在他意料之中,但還是令他覺得不快。
二人渾身散發著寒意看著彼此。
笙月撇了一眼突然又犯神經的二人,沒好氣地邁步先離開。
“自然不介意。”話落,藍煜抬步趕上笙月,輕霖也走過去。
三人離開后,湯靜緩緩開口道:“公主,你認識的輕少主是什么樣子?”
藍渃猶豫一會,開口道:“九州人都覺得霖哥哥冷若冰霜,不喜與人言辭。我見過的霖哥哥雖不至于冷若冰霜,但也性情冰冷,沉默寡言,讓人畏懼。”
“那你覺得剛才的輕少主如何?”湯靜側過身來一雙美眸注視藍渃。
“靜姐姐……怨姐姐畢竟是怨哲門的正位少主,她和霖哥哥……想來也是不可能的。”藍渃眼眶里晶瑩一片,她從前兩天就已經意識道輕霖待笙月不同于常人,她很是羨慕那份不同,甚至有些嫉妒。
“是啊,九州三分立下的規矩,三尊繼位之人是不可互相婚嫁的。”為了穩定九州三分的大局,即便是各州州室之間的婚嫁之事,女方也是要從州室中除名斷絕關系的。她雖然是州父的唯一的嫡系子女,但她還有一個庶弟,她仍然可以嫁入云珞王室。樓怨是樓尊主認定的正位少主,雖然看似虛弱但必有過人之處,樓尊主又豈會不顧整個怨哲門去另立他人來成全她呢。
湯靜轉而笑著寬慰藍渃:“所以公主不必擔心,怨少主十三便能讓樓尊主棄晨少主而認她為正位少主,又豈會隨意廢了去。”
藍渃重重地點點頭,眸中慢慢恢復平靜。
“我們繼續澆水吧。”湯靜壓下心中的不快,彎下身繼續澆水。
笙月由藍煜引著來到一片紅色花田前,五朵花瓣,華麗綻放,鮮艷如血。
笙月點點頭,沉血花汁少則有止血奇效,但凡事過猶不及,多則凝結渾身血液,僵硬而亡。
“你不是要嗎?趕緊采完去找獨枝。”笙月對著輕霖不耐煩地道。
藍煜有些不解,眉心微擰,看著二人。
輕霖聽后心下了然,平靜的面龐再次襲上笑意,故作隨便的姿態擺擺手:“我的手不過留了一點兒血,才兩次而已,你便如此關心,阿怨,你待我真好!”
藍煜面色一沉,原來要沉血是給輕霖治傷,心中不禁有些莫名失落。
笙月白了輕霖一眼,轉身去找獨枝。
藍煜跟上去,半玩笑半有意道:“原來阿怨取這沉血是為了輕少主啊。”
“他兩次在我面前受傷流血,我不喜歡罷了。”笙月淡淡地道,她能說是因為輕霖每次流血他都是放任不管,引得浴血嘴饞他的血嗎?當然不能!
“那若是我受傷流血了呢?”藍煜明明知道答案,卻還是忍不住問了,他想知道是哪種不喜。
“亦不喜。”
“哦?哪種不喜?”笙月頓住腳步,扭頭看向藍煜,藍煜也停下雙眸鎖定笙月如水的眸子。
“阿怨,你看我找了一枝并蒂,幫你采了如何?”輕霖溫情注視著笙月,開口打斷的對話。
“你自己留著吧。”笙月轉身繼續向前走去,不想去回答藍煜。輕霖流血了是因為浴血才不喜,至于藍煜,他和別的人一樣,她只是單純不喜歡看著別人在自己面前流血。
輕霖快步跟上與笙月并肩而走。藍煜注視著二人的背影,銀絲白衣在陽光下閃爍著光,很是惹人目光;淡紫色衣在其身側也不失自我光芒。藍煜薄唇緊抿,手骨攥出聲響,快步走過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