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要拒絕,又接了禇簡一個惡狠狠的眼刀,只好委屈吞進肚子里,心驚膽戰地跟著游忱出了門。大晚上的,游忱也不帶個護衛。雖說是“他送我”,但誰當真誰是傻子!我在游忱身后亦步亦趨,耳聽六路眼觀八方,果然到了我房間門口他也沒停,直直往東邊去。
跟怕我跑了似的,他還時不時要回頭看看我。我認命地跟著他,晚風一吹才覺得有幾分頭疼,想來是喝了酒又睡在地上著涼了。
好不容易把他送到書房附近,我準備告辭了,他卻推開書房的門,對我說:“進來。”
“……”
我強打起精神跟著他進去。他動作輕柔地點燈,示意我坐下。我沒敢,還是站在原地。游忱也不管我,在柜子上翻找了一會兒,摸出一個做工精細的小鐵盒。
“今天委屈你了。”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不真切,像一聲道歉。我知道這是說白天的事,雖然當時很火大,但現在我已經不生氣了。我搖搖頭說:“不會,這是我應該做的。”
游忱沒接話,看我仍站在原地,便勾勾手指:“來。”
我跟過去,繞過里間的屏風,見是一張軟榻。鋪了相當柔軟的錦被,暗暗的熏香隨著走動漂浮起來。大概是因為有幾分醉意,一聞見味道我就眼皮子打架。游忱讓我坐下,我還有些猶豫,但害怕的感覺已然模糊不清,因此被他一扯我就坐下了。
游忱摸了摸我的額角:“把上衣脫了,趴好。”
我乖乖照做。
趴在榻上,我困得意識都模糊了。只聽見輕輕的咔噠一聲,帶著刺鼻的清香的味道,游忱打開鐵盒,挖了一塊藥膏放在我淤青發紫的手臂上。他沒有馬上開始擦拭,而是用掌心貼著我的手臂,把它化開。帶著他的體溫的藥,給我一種奇怪的錯覺。就好像他不是在上藥,而是……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嚇得清醒了幾分。
游忱就著藥膏給我揉瘀血。他問我:“會不會覺得,我很奇怪?”
我沒有騙他:“那當然。”
“但是殿下說的事,我還是會去做。”
他靜默片刻,說:“為什么?”
“殿下雖然很奇怪,有時候又愛使壞,但是個很善良的人。”我想起些舊事,迷迷糊糊中笑了。
“剛到府上的時候,殿下給我的房間配了一個梳妝鏡啊。”
后來的事,我就完全沒印象了。大概是睡過去了,只做了個小小的夢。我初來太子府的時候,游忱讓我住離他寢室最近的一間房。我是女孩,但被買回來那天穿著又臟又破的衣服,活脫脫一個乞丐似的小男孩。洗洗干凈也沒什么驚艷可言,總管跟游忱說話時,一點也沒顧忌我就在旁邊,毫不掩飾地說:“殿下,這丫頭跟個男孩兒似的,不如干脆當小廝用,省了丫鬟的好多開銷呢。”
首飾,衣服,胭脂……這些開銷嗎?我偷偷抬眼看游忱,對上他帶著冷冷笑意的嘴角。明明比我大不了幾歲,為什么顯得這么漠然呢?他仔細地端詳我,半晌嗤笑一聲說:“確實不像個丫頭。”
我以為真的要被當小廝使了,可是當我推開門的時候,我看到了一個整潔的小房間,桌上擺著一個精致漂亮的梳妝鏡。
這是我人生中很重要的東西,領我來的姐姐說:“這是殿下專門購置的呢。不過對你,好像也沒什么用處……呵呵。”
笨蛋,怎么可能沒用處,我到現在依然……
次日醒來,神清氣爽。只是入眼全是陌生的景象,讓我呆了一會兒。
正發著愣,就聽見一陣腳步聲。游忱雙手環胸地走進來,看我還躺著,嗤笑道:“怎么,沒睡過這么好的軟榻,舍不得起來?”
他怎么在這里?我大吃一驚,腦海中閃過幾段回憶。這么說來……我唰一下子彈起來坐直,眼鏡瞪大看著游忱,一開口,嗓子卻啞得說不出話。游忱隨手拎起一只瓷壺,走到我旁邊,一手掐住我的下巴,讓我抬頭張嘴,另一手把水壺傾下,清冽的香茶便潤進了喉中。
我難得覺得別扭,急急咽下茶就要下床,突然發現自己上身只有一條裹胸布。我怎么不記得昨天做了什么脫衣服的事啊!
游忱一抬手:“別亂動了,跟昨天一樣趴好。”
啊?
我確實不敢亂動了,準確來說,是一動也不敢動了。游忱嘴角一彎,表情十分欠揍:“昨天不是說,只要是我的命令就都會聽嗎?”
聲明一下,昨天晚上的事我只記得個大概,具體說了什么做了什么,我是半點沒印象。因此聽見游忱說這么……奇怪的話,我的表情一時繃不住地擰了起來。他頓了片刻,沒再跟我廢話,一把按住我的肩,把我推倒在了榻上。要是換個人,一定是有些少兒不宜的,但放在我身上,怎么看都覺得是在打架。我抓著游忱手腕,紅著臉說:“不是,等等……昨天到底怎么了?”
游忱陰險一笑:“不知道,只記得有個沒大沒小的家伙,占了主子的床,還狗咬呂洞賓地質問給她上藥的主子。”
我啞口無言,只能放開手,把臉埋進被子里。
手臂因為瘀血,頗有些麻麻的。本該感覺遲鈍,但游忱一碰到,就覺得非常……癢。我為了緩解尷尬,主動開口道:“殿下怎么突然要了個侍女?”
“翠翹?”
“啊……嗯。”我回想了一下那姑娘清秀漂亮的臉蛋,覺得自己問這個問題真是沒水準。游忱挖出一塊膏藥,用掌心覆在我手臂上捂化,淡淡道:“有用才留的。”
我嘿嘿笑了兩聲:“翠翹姑娘看起來性子不錯。”
“你看人的眼光,我向來不敢茍同。”
我一噎,氣鼓鼓地不再說話。游忱用握著藥膏的那只手的手背蹭了蹭我的頭發:“翠翹的事說來話長,不是你該知道的。我現在交給你兩個任務,聽好了:對翠翹隱瞞你的女兒身,以及,提防她,保護好自己。”
前者我可以理解,后者我卻想不明白。但既然是任務,就沒有我質疑的余地,于是我沒有問,游忱也沒有解釋。上好了藥,游忱出去一趟,回來時手中拿了一套衣服,隨手扔給了我。
這是要我換衣服的意思。而且最讓我驚訝的是,他竟然主動回避了!
要是照以前,哪管什么男女授受不親!說不定一屁股就坐在我旁邊等著呢!就算不看我,也讓我渾身不自在,好不容易習以為常了,他卻竟然又開始回避了!
等等……難道是覺得我長大了?
我一邊胡思亂想一邊飛快套上衣服。游忱用油紙包了些糕點給我,聽見我出來,頭也不抬地扔了過來:“路上吃。”
“?”
他幽幽抬頭:“忘了?禇簡怕是等你等得要噴火了吧。”
!!!
我猛地沖出門,嘴里還響亮地喊著“屬下告退!”只能說真不愧是我,也沒岔氣。緊趕慢趕到了訓練的地方,禇簡果然已經黑著臉等在了樹下。他沒有罵我,只是露出個駭人的笑:“殿下今日還要帶你出府,吩咐我只能訓練平時一半的時間。來吧,減時不減量。”
那一天,太子府傳出了“有惡鬼出沒在東廂,白日便已經在鬼哭狼嚎”的傳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