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算是單親家庭,只是我的唯二之一的家長在我四歲的時候去世了。
我還有個哥哥,他算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家人了。
我們就像大部分兄妹一樣,我們會經常吵架,不過我們也像他們一樣,很容易和好。
而我們和好的方式,是我哥張開雙手,嘴角含笑地看著我“來,給哥抱抱。”
十幾年來,一直這樣。
十八歲那年,我們吵了一次很大很大的架。
我負氣離家出走。
十幾天沒回去過。
我哥也沒來找過我。
我其實并不算是個適合冷戰的人,但每一次,我哥總是先一步向我低頭。
而這一次,沒有往常。
既然這樣,那山不來就我,我便去就山。
第二天,我很早起床,收拾好自己就匆匆去他的住所。
他不在……
我跑去問鄰居,他們說:已經有半個月沒見過他了。
半個月…不就是我和他吵架的那幾天…
不知道為什么,我覺得有些心慌。
我急忙打電話給我哥。
“您好,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請稍后再撥……”
我神情一滯,隨后又顫抖著雙手打給我哥的發小。
對面很快接通,似乎知道我想問什么,“你哥不讓我告訴你。”
我開始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他是我哥!我是他妹!他什么事情是我不能知道的!”
對面讓我冷靜點,我不停的抽噎著,幾乎抑制不住自己的哭聲。
最終,我聽見對面說“你哥他,去參軍了。”
那一刻,時間仿佛靜止了,我的耳邊一直重復著那句話。
久到,我都覺得自己有些耳鳴了。
最后,我聽見自己的聲音:“我知道了,謝謝你。”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我不再聯系我哥。
我報考了離這座城市很遠的大學。
高考成績出來后,我馬不停蹄的往其他城市趕,不再回來。
自那以后,我的生活里,沒了我哥。
后來,我大學畢業,步入社會,找了個愛我的人談了戀愛,也即將步入婚姻的殿堂。
這天,我獨自收拾著自己的行李,卻在夾縫處翻到了自己和我哥的合照。
照片已經很久遠了,四周都微微泛著黃。
我的手輕輕地撫摸著照片上的人,思緒逐漸飄遠。
回過神來,我拿起手機翻開電話里最底層的號碼,我猶豫著,還是撥通了。
“嘟嘟……嘟……喂?”
聽著再熟悉不過的嗓音,我早已在心里演繹過無數遍此時的心境。
我以為,我會開心,或是難過,或是崩潰,但沒想到,其實,什么也沒有。
我很平靜,比任何時候都要平靜,我張口說出那埋藏在心底的稱呼:“哥。”
對方似乎有些愣住,半晌才“嗯。”
我吞咽著口水,垂下眉眼“我要結婚了,就在下個月。”
這次的沉默,比上次還久“恭喜。”
“嗯。”
又是良久的沉默。
“缺錢嗎?”
我“噗嗤”著笑出了聲,這種感覺,熟悉又陌生,眼眶不自覺就濕潤了。
“不。”這一開口,像是受盡了委屈,我趕緊閉上嘴,將手機拿遠,連做了好幾個深呼吸。
不過又怎么能逃過我哥的耳朵呢,他的語氣帶著微不可查的緊張“怎么哭了?誰欺負你了?哥去給你出氣!”
我心底升起一絲暖意,惺了惺鼻子,蠕動著嘴唇輕聲說道:“哥……”
“哥在呢。”
眼尾的淚水奪眶而出,我伸出手捂住雙眼,身體因為抑制哭聲而微微顫抖,“哥,我想抱抱你……”
……
很快來到我結婚的這天。
我站在高樓透過巨大的落地窗前不時地往外看。
我期盼著,我希望他能來。
直到我踏進禮堂的那一刻,我都沒有見到他,我以為他不會來了。
他卻出現在我面前,微笑著看著我“按理說,應該是爸爸牽著你的手送到新郎的手中的。如果不介意,就請讓我這個哥哥代勞。”
說罷,他伸出自己的右手。
我紅著眼眶笑了笑,也伸出手搭在他的手上。
家屬致辭的時候,我哥作為我這邊唯一的家屬理所當然的被請上了臺。
我哥只是看向我身邊的新郎“我只希望,你能如你剛才所說的,一輩子都愛茵茵,一輩子都以茵茵為首,一輩子都不辜負茵茵。
如果你做不到,就算觸犯了律法,我也不介意。”
氣氛一時被降到了冰點。
“我說到做到,要是我沒做到,我任你處置,哥。”新郎嚴肅著說。
氣氛瞬間回溫,大家都調笑著。
儀式結束,我回到更衣室脫下了身上的婚紗,換了身禮服。
剛出來,就見我哥站在門外。
看見我出來,臉上揚起笑容“小妹。”
我也笑了笑“哥。”
我哥看著我,攤出手露出手中的銀行卡,我一愣。
“這是我這幾年攢下來的一些錢,不多,但你要是有急用的話應該夠了。對了,別跟你婆家說,你自己曉得就好了……”
我微微蠕動著嘴唇,眼前已是一片模糊“哥……”
我哥伸手摸了摸我的頭發,“收著吧。”
說著將卡給到了我的手上環抱住了我,“哥還有事,你好好的,哥走了昂。”
我睫毛微顫,沒有來的有些心慌,我伸手拉住我哥的手臂“哥!”
我哥回頭看著我,眉眼帶笑“怎么了?”
怎么了?我,我也不知道……
“你,要去做任務嗎?”
“嗯。”
我依舊緊緊抓住他的衣袖“我,我們這么久不見了,我們親兄妹敘敘舊唄。”
他一愣,臉上的揚起無奈的笑容“好。”
那一晚,我就像小時候那樣像個跟屁蟲一樣跟在我哥身后。
可我很少熬夜,凌晨一兩點,我的眼皮都在打架。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睡著的,等我醒過來已經日上三更了,而他,天沒亮就走了。
……
時間轉瞬即逝,轉眼間又過了三年。
我無一天不在期待著我哥的凱旋,直到年末,我見到了我哥的戰友。
我有些奇怪,但我以為我哥后面來。
但是,我的戰友說,我哥死了。
戰死的。
我有一瞬間呆滯,隨后,我嗤笑一聲“你說你是我哥的戰友?”
戰友點點頭。
“那你怎么證明?”
戰友似乎早有所料,列舉出了一大堆我哥的一些小習慣,和一些關于我的事,甚至拿出手機給我翻看他們之間的合照。
看著這些,我的手腳逐漸冰涼。
我的身體已經開始控制不住的痙攣著。
我只覺得腦子里一片空白,此刻我什么也想不到了,我連呼吸都變得十分困難。
我有些站不穩,昏迷前一刻,我迷迷糊糊看見我哥的戰友慌張的朝我伸手。
再次醒來,是在醫院。
我眼神渙散地看著雪白的天花板。
不知道過了多久,病房的門被打開,我沒反應。
他走到了我的病床旁,擋住了刺眼的陽光。
我掀起眼皮,他逆著陽光,我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但他的語氣沉重又嚴肅。
他說,讓我認清現實;
他說,人死不能復生;
他說,我哥的尸首都沒找到;
他說,我哥是英雄,真正的英雄……
可是,我只想說,我想我哥了……
所有人都勸我認清現實,可現實是什么?是我哥已經戰死的現實?還是連我哥的尸首都找不到的現實?
我不愿認清現實,一想到我哥,我就崩潰的連飯也吃不下。
僅僅幾天,我的體重就極速下降。
好容易出了院,我總坐著,眼睛盯著一個地方,一盯就是一整天。
我的丈夫似乎看不下去了,他最開始只是祈求我忘了他,忘了我哥,我朝他笑笑卻不說話。
后來他朝我怒吼著,他是被我折騰瘋了,壓抑太久了,是我對不起他。
我平靜地看著他,最后也只是輕聲說:“離婚嗎?”
我知道我很自私,他那么愛我,甚至容忍我的病態的心理,我也知道我說出這句話,他一定會難過,但我別無他法,只有這樣,他才會消停一段時間,他太鬧了。
果然如我所想,他只是紅著眼眶看著我,低著頭沉默的出了房間。
我有些愧疚,卻不能回應他。
我們就這樣日復一日的過日子。
直到我被查出癌癥晚期,我轉頭看向他,他一臉無措,雙手緊緊揪著褲腿,隨后呆滯著紅著眼眶看向我。
我看著他身體控制不住的開始顫抖,我伸手將他抱進懷里,輕輕安慰著他。
他像是找到了宣泄,雙手胡亂攀向我的手臂用力抓著我。
很疼,不過我沒有表現出來,因為我感受到我的脖頸處早已是一片濕潤,我笑著拍拍他的頭“多大的人了,還哭鼻子。”
良久,他從我的懷抱里掙脫,低垂著頭,我看不清他的臉,“你真的,不在乎嗎?”
“什么?”我有些疑惑。
他抬起頭,眼神里是我看不懂的情緒,他只是扯著自己的嘴角。
我突然有些心痛,我連忙轉過頭去不看他。
病情加重的好快,我的頭發已經掉的差不多了。皮膚也變得松松垮垮的,不復先前的緊致。
我也總是因為疼痛在半夜清醒過來。
我將自己蜷縮起來,還是疼的冷汗直冒,渾身顫抖。
他其實是一個睡的很沉的人。
可就是這么一個人,現在只要我稍微一動作,就會把他驚醒。
他會用他那雙好看的眼睛擔憂地看著我。
看我疼的厲害了,他自己倒是急得先紅了眼。
我有些沉溺在這份感情中,可是有什么辦法呢,一切都晚了。
我快死了啊。
病情中,我總是醒的很早,他也跟著我醒的很早。
這天卻沒有,他太累了。
白天要不僅要工作還要照顧我,晚上更是時刻注意著我的情況。
神情一直緊繃著,怎么可能不累啊。
我躺在他的懷里抬頭看著他,伸手描繪著他的眉眼,他很好看,以前怎么就沒發現呢?
我對他的喜歡似乎又多了點。
他顫了顫睫毛,緩緩睜開了雙眼。
我微微一笑“你醒了啊。”
他先是懵了一瞬,隨后緊緊抱住我“嗯。”
我笑著拍了拍他的手臂“喘不上氣了。”
他松開我,眼神有些委屈。
看著他的眼神,我竟一時有些心虛。
隨后,他起床穿衣,走出門之前,他捧著我的臉,輕輕的在我的額頭上落下一個吻。
我指尖微顫,不得不說,我喜歡這種感覺,把我放在心尖尖上的感覺。
我的病情越來越嚴重了,我不得不住進重診室。
沒過多久,我就下不了床了,我的鼻子插著呼吸管,而我的身體到處是腐爛的肉,還散發著惡臭,讓人惡心。
他還是每天來看我。
只是我有些不開心,他穿著厚重的無菌服,讓我看不了他漂亮的容貌了。
或許是我情緒波動過大,我的心跳開始不穩,他慌張地找醫生來。
我躺在手術臺上,他穿著無菌服半跪在一旁,雙手緊緊攥住我的手,我看不見他的表情,但我覺得他應該是難過的。
想到這里,不知道為什么,我也有些難過。
直到這一刻,我才發覺,我好像,喜歡他,我的丈夫。
我想告訴他。我蠕動著嘴唇,卻放棄了訴說的想法。
我想,我已經算是將死之人了,要是按照他的性格,我一告訴他,他說不定會殉情。
他的人生才走了三分之一,他應該去看看世界的大好河山……
我不能賭。
我頓了頓,費力地抬眼看著他,朝他笑了笑,又垂下眼瞼。
我覺得我的眼皮好重,我的胸口好悶,我的身體就像是在燒一樣,好難受。
沒過多久,我就覺得我的五感似乎在消退,我沒有那么痛苦了。
我突然感覺自己好輕,就像羽毛一樣,好奇怪。
我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竟然飄在空中。
我看著一群醫生圍著我“手忙腳亂”的給我手術,這種感覺真奇妙。
我又看見了他,他已經被護士推到了一邊。
我看見他捏緊自己的雙手。
我好想抱抱他,可我一走進,就穿過了他。
我愣住了,才恍然明白,自己似乎是死了。
最終,醫生無奈宣布的死亡。
他看起來并不相信,匆忙拉住醫生的衣袖,神情惶恐。
最后,他不得已接受了事實。
我一路跟著他,看著他處理好自己的事情,又處理好了我的后事。
不知道為什么,我的心好疼。
可書上不是說,靈魂不是沒有心臟的嗎?
我垂下眼眸,將手按在胸口的位置。
隨后,我看著他驅車來到郊外的海侵涯,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
我站在一旁卻無法阻止。我第一次體會到了什么叫做無能為力。
我就這般站著一動不動,熬過了春夏,熬過了秋冬……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