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歷十二月,它有很多好聽的名字。臘月、冰月、余月、清祀、冬素、大呂、窮冬、殘冬、臘冬、極月。好像,所有的故事都發生在春夏秋,因為十二月充滿期待。
雪花被翻卷的風平鋪在地上,冰棱像一柄倒懸的劍,等著斬斷舊年的尾巴,連炊煙都失去了暖意。干澀的樹枝上全是雪和冰的混合體,一片晶瑩,蔚為壯觀。穿開襠褲的娃兒們追著貨郎的撥浪鼓往代銷點跑,玻璃柜臺里摞著紅紙包的果子糕。家家戶戶的柴垛蒙著雪頂,玉米串在檐下,最東頭那戶的地鍋臺飄出炸麻葉的焦香,油星子濺在窗臺的積雪上,烙出一個個金黃的小坑。每一個雪落的夜晚,都可以聽到屋瓦上雪片叩擊的聲音,簌簌簌簌……一種真實的蕭瑟,村子的夜雪總透出一種孤寂,落進靈魂的最深處。整個村莊完全進入冬眠狀態,大家忘記了麥苗還在地里生長,也不再想那些被雪覆蓋著的蘿卜纓兒是否能扛過這一個寒冷的季節。至于關在圈里的牛,可以隨便扔一把干枯的稻草讓它咀嚼冬日的漫長。這樣的臘月,連時光都仿佛被凍得遲緩,只有貼著春聯的漿糊在偷偷融化,洇開一抹喜慶的嫣紅,似春天埋在雪被下的心跳。
臘月二十三,小年夜的鞭炮聲還在雪地里悶悶響著,華光卻疼得在床上縮成一只蝦米。后脊梁貼著冰涼的土坯墻,牡丹被下漏出的麥秸扎著大腿,混著下身黏膩的羊水,在皮肉上搓出細碎的紅痕。窗欞上結的冰花被灶火映得發紅,她咬著棉被角,嘗到經年累月的皂味混著血腥氣在齒間漫開,汗珠順著脖子往鎖子骨里鉆。接生婆李嬸來的時候,雪粒子正往門縫里鉆。她腰后別著個藍布包袱,里頭裹著祖傳的銅質產鉗,鉗柄上刻的字早磨得只剩凹痕。大襟棉襖下擺掃過門楣掛的艾草包,李嬸解開灰撲撲的圍巾,露出被北風刮得發青的臉。
“快把油燈挑亮些!把剪子跟煮過的麻線備上,再去灶王爺跟前續三炷香!“改生抖著手往盆里倒熱水,盆底的紅雙喜早褪成粉白色。華光覺得有把燒紅的鐵鉤子在肚里攪,李嬸的手像塊凍硬的年糕貼在她肚皮上滑動,指甲縫里還沾著幫前村接生時留下的鳳仙花汁。“使長勁!學驢叫喚!“沾著菜油的手指突然戳進去,混著香灰的潤滑物蹭得產道火辣辣發燙,她慘叫一聲咬住改生塞過來的布巾。是去年臘八熬粥的籠屜布,小米粥的餿味混著鐵銹味直沖腦門。
李嬸把白酒澆在豁口剪刀上時,混著產血滴進了陶土夜壺,騰起的腥氣驚醒了梁上越冬的蜘蛛。雞叫頭遍時,孩子終于帶著血污滑出來,像剛從泥塘挖出的藕,她提著紫紅的小腳拍屁股,哭聲比貓崽子還細。女人癱在汗濕的褥子上,看見李嬸正拿著剪刀在油燈上烤,火苗舔著鐵銹發出焦糊味,燈罩內撲棱的飛蛾把“囍“字陰影投在嬰兒臉上。老人蹲在門檻上抽旱煙,煙桿上吊的玉麥穗穗頭碰著門框掛的《二十四孝圖》,嘩啦嘩啦響,煙鍋子里的火星明明滅滅。新糊的窗紙透著青灰色,雪地上還留著改生跑去公社衛生所請赤腳醫生的腳印。
煤油燈忽明忽暗,映得公公的背影格外陰沉。手里的旱煙桿在門框上磕了磕,煙灰落在門檻石上。“白得像紙扎鋪的童女,怕是勾魂的,扔了吧。“聲音像從地底下冒出來的,混著旱煙的辛辣味飄進屋里,他說這話時頭也沒回,后脖頸上暴起的青筋一跳一跳的。華光渾身發抖,只聽見孩子的哭聲,微弱而短促,小臉皺巴巴的像只沒長開的核桃。
產后的虛汗在鬢角凝成冰珠。懷里的女嬰突然發出稚嫩的哼唧,讓她想起十幾年前教室窗外的手風琴聲——那個也叫“靈“的音樂老師總在課間拉《喀秋莎》,呢子大衣蹭過磚縫里鉆出的二月蘭。“就叫靈子。“她說。丈夫蹲在床邊刮著糊碗的玉米粥,嘟囔著女娃起這種名字折福,搪瓷勺碰得內壁當當響。
窗花在她的凝視中融化出細小溝壑,恍若當年作業本上流淌的紅色批語。老師用筆尖點著她造的病句笑:“小丫頭靈氣都在眼睛里亂竄呢。“此刻垂死的燈芯爆出火星,落在嬰兒半透明的耳廓,燒灼成與老師左耳同樣的淺褐色小痣。后半夜漲奶疼醒時,穿過布簾的雪光,把女嬰的頭顱映成公社宣傳欄的石膏像。她蘸著唾沫擦拭孩子眉心的胎脂,驀地觸到某種溫潤的質地——像音樂課代表才能摸到的鋼琴鍵,像老師別在辮梢的賽璐珞發卡,像所有不屬于這片鹽堿地的清瑩事物。她摸出藏在葦席下的《新華字典》,被老鼠啃缺角的第310頁,“靈“字的注解,萬物之精也,從巫,霝聲。晨光爬上老師當年送她的鋼筆,在嬰兒顫動的睫毛上,寫下第一個未被風雪掩埋的偏旁。女人19歲,圓臉蛋潤潤的,雙眉修長,兩眼閃動著爽直熱乎乎的目光。
華光上地干活,孩子無人照料,她通常會選擇把她帶到地邊,放在一個由秸稈堆成的草堆里。小小的身軀被陽光輕柔包裹,彌漫著一種淡淡的讓人安心的氣息,呼吸均勻,每一次吐納似乎在與周圍輕輕呢喃的大自然進行著無聲的對話。臉頰紅通通的眼角掛著幾滴未干的淚痕,但此刻一切都已歸于平靜,幾縷細軟的發絲貼在額頭上,隨風搖曳更添了幾分惹人憐愛的模樣。
一日,華光一手抱著孩子一手拿著剛打的醬油瓶,盤算著晚飯做啥。孩子的雙手亂抓哭鬧不停,她一邊安撫一邊努力保持平衡,“砰”的一聲,瓶子摔得四散開來。尖銳且刺耳,由于驚嚇,孩子的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不斷地從眼眶中滾落,打濕了衣襟。小手攥地緊緊地,哭得愈發撕心裂肺,每一次抽泣都伴隨著身體的顫抖……時光荏苒,靈子看見花會說好漂亮,會自己倒鞋里的沙子,別人眼中的小嬰兒一晃就長大了,卻是當母親成日成夜熬出來的。
改生二十多歲,膚色白皙,一只挺標志的鼻子下卻是一張大嘴,生得兩片厚厚的嘴唇。人們常說唇厚的人笨嘴拙舌,可是他偏能說會道,是個健談的人。一日他對華光說,自己想去落城瞅瞅,聽親戚講擱那還行些許能攢點兒……話語落下,如同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面上,激起一圈又一圈細膩的漣漪。女人一怔,雙眸凝視著對方,隨即,一抹溫柔卻堅決的笑意在唇邊悄然綻放。她沒有多余的動作,只是緩緩地,幾乎是本能地點了點頭,帶著一種不言而喻的默契與信任。女人的內心充滿了期待與不舍,她知道,這個決定可能會改變他們家的命運。不多日,男人便踏上了通往城市的班車。
與大多數普通的婦女一樣,勤勞能干是女人的標簽之一,每天太陽還沒上工,她便開始喂養這些個豬啊,雞啊。如果說,女人嫁給男人的勇氣可嘉,更令人佩服的是她的心胸與格局,沒上幾年學,做人大度做事敞亮。男人抵達落城,經親戚安排了一份在飛機場裝卸貨物的工作,期間認識了幾位技術員,他們來自德國,奧地利。有時老外會給他一包咖啡,要么幾顆巧克力,巧克力舍不得吃,悄摸地揣進褲兜。第一次喝咖啡略微的苦,顏色如秋日林間落葉堆積的土壤,混合著甘味與奶香,怪怪的感覺。
改生租住了鐵路邊的簡易房,這些房子或青磚灰白呈人字形,或紅磚灰白呈廈背形,或四四方方呈平頂形。有單位統一蓋的,有私人自家蓋的,高低不一寬窄不等,毫無規則凌亂不堪,猶如棚戶區又似貧民窟。每一戶院門都朝著鐵路方向,既沒有門栓也沒有門框,隨便一扇門板或兩扇門板固定。然而就是這么些非常不起眼的簡易房,卻十分吃香,既解決了“小家庭”的住房問題,又享受到了接地氣的自由空間,哪怕被來往的火車震地“地動山搖”也心甘情愿。
男人領到第一個月的薪水,他買了一臺錄音機,買了許許多多的磁帶。將磁帶放進機中關上塑料門,接上電源,按下按鈕,錄音機便能發出聲音。小孩子也好,老人也好,起初聽到錄音機總覺得很神奇,難不成里頭住著個小人?其實是磁帶將聲音“記憶”留存,然后當機器帶動磁帶旋轉,那聲音便從喇叭中擴散出來。男人播放最多的是童安格,葉倩文的歌曲,久而久之,也會哼唱幾句,天地悠悠,過客匆匆,潮起又潮落……他之前在老家是有工作的,農村生活有一種與現代世界隔絕的寧靜,沒有如今這么好的路,更沒有快遞車,缺乏手機和網絡連接的時代,通信的方式顯得尤為珍貴,信封成為了溝通的載體,將親情,友情和思念相互傳遞。是的,他是一名郵遞員,騎著自行車穿村走戶,逢下雨路就泥濘難走,村里沒有電燈,也沒有電話,全靠一條路通往外邊的世界。好景不長,因大字不識幾個總出岔子,被勸退了。日常穿著,一般以襯衣墊肩西裝配條喇叭褲,蓬松中分發。鐘愛紅色外套,村里誰家小子結婚,總是找他借衣裳。
男人去父親的屋子翻找物什,瞥見了抽屜里的手表,直接系在腕間嘻滋滋地出去了。上海牌手表曾是民族輕工業的驕傲,表盤干凈,除了指針數字再無其他,簡約經典,不用裝電池,新表抑或長時間不佩戴需要手動上發條。表帶未扣牢,不知在哪里將它弄丟了,這塊表是老爺子的朋友相贈,改生不假思索在抽屜里的另一側抽出20塊,跑到供銷社買了一只新的手表擱在“原位”。他厭倦了父親的牢騷與打罵,不怕卻抵觸。
改生在落城忙碌的日子如流水般快速,幾個月過去,他請假去車站買了票,邁上了回家的路途。老家的風光在眼前徐徐展開,每一口呼吸都是麥香與自由,河水清澈見底,似乎可以洗凈塵世的所有煩惱,耳邊是久違的蟬鳴與孩童的歡笑。久別重逢,夫妻倆的喜悅難以言表,相擁在一起,欲要將分離的時光全部補回來。熟悉的身影,彼此的呼吸聲,這一切令人感到安定與幸福。
改生一本正經的說:“閨女快3歲了,要不我帶她去城里……”
男人語罷,女人陷入了短暫的沉默,那幾秒仿佛被拉長,空氣中籠罩著一種微妙的張力,她的眼神稍稍下垂,在內心深處細細品味著每一句,嘴角不自覺地緊抿,又緩緩松開。最終,她清了清嗓子:“你說的我仔細想了,改靈是咱的心頭肉,安排好就行,你倆先進城家里走不開人”。
這是一個充滿希望與變革的年代,城市輪廓正逐漸被高樓大廈所勾勒,農村與城市的界限還相對分明。對于一名三歲的孩子來說離開熟知的家鄉踏入繁華而又陌生的城市,開啟幼兒園的生活,無疑是一場新奇的旅程。
清晨,靈子的家里,大人們正忙活著為她的進城大計做著最后的準備,女人將幾件換洗的衣裳疊的整整齊齊,放進一個不大不小的布包里,那是靈子全部的行李。男人則在檢查一輛老舊的自行車,確保它能在顛簸的路上穩穩當當地載著妻女。車站,人聲嘈雜,這一切對靈子來說是那么新鮮,她抓著男人的手,生怕一不小心便被這股目生的潮流卷走。車門吱呀一聲打開,靈子在女人的鼓勵下,小心翼翼地踏上了車廂,窗外的風景開始緩緩移動,預示著一段新生活的開始。
幼兒園處在一個小巷子里,墻壁上畫著各種卡通人物與動物,靈子覺得這就像是一個色彩斑斕的童話世界。當她真正走進教室,面對未曾見過的小朋友和老師時,心里不由得涌起一陣膽怯,好在老師溫柔的笑容與親切的話語緩解了她的緊張,小朋友們熱情地圍過來用他們純真的方式歡迎這位新來的小伙伴。接下來的日子,靈子學會了如何與他人相處,學會了唱歌、跳舞、畫畫……偶然想念老家的田野與夜晚的星空,還有她。但城市的燈火,幼兒園的語笑喧闐也漸漸成為了她心中溫暖的一部分。她尿濕褲子嚎啕大哭,她穿了新鞋把雙腳搭在桌面上,繼而被叫家長批評教育。她叫了一聲爹,引來小朋友的追問,“爹”是什么東西?這次進城上幼兒園的經歷對靈子而言,不僅是地理上的遷徙,亦是心靈成長的起點。
電影《愛情與靈藥》中安妮海瑟薇飾演的瑪姬,布滿生命力的茂密卷發,讓人想起濕漉漉的熱帶。男人的出租屋出現了一個滿頭大波浪的女人,紅唇似火,色澤鮮艷,似乎在訴說著無聲的性感與自信。身上散發著一股濃烈而刺鼻的香水味,那氣息如同是由多種不相融的化學成分胡亂混合而成,既缺乏高雅的層次也無視了微妙的平衡。這股味道不請自來,猛地沖擊著周圍人的感官,如同夏日午后的一陣悶熱濁風,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廉價與俗氣。它不僅沒有增添絲毫的魅力反而讓人不由自主地皺起眉頭想要逃離這股氣息的包圍,那香水味像是過期的糖果,甜得發膩,又夾雜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苦澀久久不散,讓人心生厭煩。
“靈子,這是肆阿姨!”男人熱情地向改靈介紹他身旁站著的女人。阿肆穿著紅色緊身連衣裙,拎著一袋橘子,有些拘謹像只乖巧的小白兔,看向靈子的眼神卻充斥著挑釁。
臥室就一張床,靈子被安排到床尾休息,男人和阿肆在床頭睡。靜謐的房間里,睡夢中的靈子似乎聽見這個女人口中發出奇特的聲音,伴隨著床板發出的吱吱呀呀的聲響。每晚,他們都窩在床上,輾轉反側像是無法入眠,每當他們移動身體床發出的聲音便會變得愈加劇烈,停止移動時床的聲音便會消失。白天,靈子仰起小臉問男人,他和阿肆晚上在干什么,他告訴靈子他們在進行一場舞蹈。床的聲音令他們暢快,它是他們度過每一個夜晚的見證。
阿肆喜歡嗑瓜子,她單手捧著,薄唇微動,輕巧地嗑開,碎殼從舌尖滑落,臉上洋溢著滿足與愜意。下午4點,阿肆仍在沉睡,靈子餓極了,走到床邊推推她的身子。饑餓時,像在空蕩的山谷,回聲里都是對食物的渴望。阿肆慢悠悠地動了動,似與夢境做著最后的纏綿,而后懶洋洋地將身體轉向另一側,床鋪因她的動作輕輕凹陷又緩緩回彈,帶起一陣細微的窸窣聲。她的眼睛半瞇著,嘴角掛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笑,翻了個身,她找了個更合適的姿勢將手臂搭在枕頭上,腿微微蜷曲,像是一只貓找到了最溫暖的角落,呼吸漸漸變得平穩而悠長。不久,便又沉入了另一個夢的開始。靈子轉身走向電視柜,拉開抽屜,捏了一張10元錢。
一個4歲的小女孩,雙手在胸前抱著,她的眼睛不時地朝街角那家小賣部望去,里面堆滿了各式各樣的零食,靈子的心跳隨著腳步的加快而逐漸加速。她推開玻璃門,用手指輕輕劃過琳瑯滿目的商品,目光定格在一包五彩繽紛的水果軟糖上,一顆顆晶瑩剔透,像是從童話書中跳出來的精靈,可愛之極。
“阿姨,我要這個,還有這個……。”說著,她將那張帶著體溫的紙幣放在柜臺上,店員笑瞇瞇地將零食裝進塑料袋遞給了改靈。
靈子對于錢的概念,像是晨曦中的薄霧,朦朧又模糊。而非對價值深淺的洞察,在她的世界里,錢幣不過是能換來糖果玩具的神奇小物,至于那些復雜的數字游戲——價格、找零、儲蓄與花費,都像是遠方未解之謎,等待著時間與經驗的慢慢揭示。改靈接過心儀的零食,她笑了,那是一種簡單而明媚的快樂。
夕陽的余暉斜斜地灑進屋內,給這個略顯擁擠的空間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黃。男人的臉色陰森得如同即將降臨的夜幕,雙眼透著嚴厲,靈子耷拉著腦袋兩只手不安地絞在一起,眼眶泛紅,偶爾抬頭偷瞄一眼男人又迅速低下,心中滿是恐懼。
“你才多大點,就偷錢?”每一個字都像是錘子敲擊在靈子的心上,沉而有力。
改靈不覺得自己錯了,卻不敢開口辯解,打轉的淚水終于忍不住滑落,滴在地板上,發出細微而清晰的聲音。她哽咽著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我,我只是想買點兒零食,我餓了,我……。”
“買零食?”男人的聲音提高了幾分,但隨即又壓制下去,語氣中多了幾分無奈。
阿肆寧可花錢買飯也不愿親手去做。但,她是如此貪吃,飯菜一上桌,她的眼睛就亮了,她的指甲上涂抹著鮮艷的紅,毫不客氣地伸向食物,嘴巴大張一口咬下。細嚼慢咽對她來說是不可能的,卻擁有著一種讓人羨慕的體質,似乎無論攝入多少熱量,都未曾在她的身形上留下絲毫痕跡。即便是最隨意的衣著,也難以遮掩其曼妙的輪廓,宛如春日里初綻的柳絲既柔韌又不失力度,每一寸肌膚下都蘊藏著恰到好處的緊致與彈性,旁人眼中的“卡路里”在她那兒無關緊要。
紛繁復雜的世界,有這樣一類存在,它們似流星瞬間捕獲了所有目光,待光芒消失,末了,留下一片寂寥。以一種近乎完美的姿態展現在世人面前,卻似精致的殼,內里空洞無物。
想象一下,一座建造在都市中心的摩天大樓其外觀設計前衛,玻璃幕墻在太陽底下熠熠生輝,每一塊磚石都像是在訴說著現代科技的出色。步入其中,卻發現除了華麗的大堂與空曠的走廊,缺乏那份讓人心靈觸動的文化氛圍與深邃的歷史底蘊。房間布局呈規整卻如同復制粘貼千篇一律,沒有一處能激起探索的欲望或情感的共鳴,失去了靈魂。再比如,一位在社交場合中備受矚目的年輕人,他身著時尚名牌,妝容精致,舉止優雅,每一次出場都能成為焦點。但深入交談,其言語空虛缺乏深度,對外界的認知停在表面,沒有獨特的見解或深刻的思考,他的美似曇花一現。
留守在家的女人,生活本就孤寂,卻還要承受更大的打擊。村頭的風言風語如野火燎原飄入耳中——男人有了新歡。初聞此事,她如遭雷擊,是震驚是不愿相信,她反復告訴自己這是謠言不是真的。然而,隨著越來越多的細節被添油加醋地傳來,她的心開始一點點下沉,夜里躺在床上,她心痛如絞,翻來覆去,淚水濕透了枕巾。她想過質問,想過逃避,但更多的是無助與迷茫。臨了,她決定面對現實,她知道生活還要繼續,她擦干眼淚思索著自己的未來,考慮如何在這個困境中找到出路,背后是無盡的心酸與不易。
華光打算去落城瞧瞧,準備了家鄉特產,帶著忐忑的心情出發了。城市的繁華與華光所認識的村落截然不同,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些手足無措,四處打聽,尋到了男人的住處。立在門口,內心五味雜陳,她偏過臉仔細地聆聽里邊的聲音,卻又急切地想要見到他。門開的那一刻,她看到了久違的臉龐,兩人四目相對,女人直視男人的眼睛,改生滿臉驚訝,慌亂地接過女人的行李。
“你咋來了!”此時的阿肆還在混沌的夢境中。四周漆黑,突然,一聲雷鳴般的巨響劃破了夜,客廳里,皎潔的月光靜靜流淌,添上了一抹不尋常的冷清。男人和女人這對曾經無話不談的夫妻,此刻緊繃、不安,似兩尊對峙的雕塑。
“你為啥瞞著我?”女人的嗓音顫而低啞。這6個字像是從牙縫中擠出,原本烏黑順直的長發亂糟糟地趴在肩膀上,嘴角淌著血,蒼白的臉,眼神里既有憤怒,又有不解和無盡的傷痛。這一刻,沒有了拳腳相加,沒有物品的碎裂聲,只有男人的沉默在嘶吼在閃躲。兩顆心在寂然中碰撞,發出震耳欲聾的回響。他們之間的戰斗,是內心的掙扎,是對過往美好的懷念,也是對當前困境的迷惘。改靈目睹他倆扭打在一起,心里怕極了,直接沖過去死死抱著男人的手臂,眼下的改生著實瘋了,只見靈子如同斷了線的風箏被一股巨力狠狠甩飛出去,整個人在空中劃出一道凌亂的弧線,還未來得及發出一聲呼喊,便“砰”地一聲重重砸落在地,揚起一片塵土,她的眼前一片模糊,冰冷的瓷磚擦傷了手掌,滲出血絲。家具被撞得東倒西歪,凌亂不堪。爭吵聲打斗聲回蕩在耳邊,小小的一只窩在墻角抽泣。
阿肆悄然出現,眸子掠過一絲不屑。當男人女人的拉扯升級到愈加激烈的廝打,她只是安靜地看著,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像是在欣賞一場與她無關的鬧劇,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邁著步子摔門離開了,背影如此冷漠,那份從容不迫仿佛與生俱來。留下男人和女人在原地繼續著這場早已失去意義的糾纏。
經歷了一場因第三者介入而引發的風暴后,兩個人的關系似被冬日的風吹過,剩下滿地的枯葉與沉寂。時間流逝,痛楚與失望的浪潮逐漸褪去,浮現出對過往的反思與對未來的迷惘,他們嘗試著在沉默中共處。華光留在了落城,在棉紡廠工作。廠子位于郊區,周邊是郁郁蔥蔥的田野。進入廠區,一座座疏密有致地廠房映入眼簾,雖不華麗,卻彰顯出一種質樸而堅實的力量,不免心生敬意。梳棉車間,并條車間,每一道工序都緊密相連共同構成了棉紗,從原料到成品,耳邊轟鳴的機器,是紡織工人與它共同編織夢想的節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