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十麟瞪大雙眼，眼前的神明好似換上了不容揣測的外衣，同他商議著一場只屬于惡魔的交易。

“你把酒放在哪里了？”舂君的手指在面板上劃過，輕飄飄地問道。

汪十麟正要回答，卻在下一秒忽得反應過來，“你TM怎么知道酒還沒喝完？”

他整個人都瞬間警惕了起來，慌忙甩開了舂君搭著他肩膀的手臂，退開了將近三四米的距離，眸中閃爍著狐疑的亮光。

而舂君則是看著面板上那枚發亮的紅點一言不發——他不確定汪十麟有沒有在昨晚把酒喝完。

但根據重力檢測儀的顯示，他離開床榻的間隔不超過20分鐘，去掉下樓和潛進急診室需要耗費的時間，這么推算下來，汪十麟根本沒多少空閑來好好“品嘗”烈酒，為了防止被人發現，他也只能將這件違禁物品帶回自己的空間，也就是住院部里。

就像是汪十麟所說的，舂君如果覺得他已經把酒喝完了，大抵也不會去了解一個空瓶子的去向。

舂君深知，汪十麟這樣莽撞又多疑的性子，被這個副本選中似乎是一種注定。

療養院內的人包括護士和患者，大多精致利己且不計后果，假設把一桌子美味佳肴擺在他們面前，他們必定會將所有的東西吃完，無論胃口如何或是食量如何，對于他們而言，當下能夠飽餐一頓，就無需計較類似于“消化”和“拉稀”的事情。

至少在這一點上，汪十麟比他們做得都好。

他沒有把酒一口氣全部喝完，肯定會留下一部分藏起來，以備不時之需。

當然，這些都是舂君自己對汪十麟這個人的定位，至于他究竟會怎么處理烈酒，其實沒有什么具體依據。

即便如此，舂君也沒打算暴露重力檢測儀的存在，否則他和汪十麟之間難得建立起來的信任很有可能瞬間崩塌，再無法修復。

畢竟都邀請了他加入中轉站，那就不能把他往外踢了。

“我看著你年紀小，應該和我中轉站的那個小孩差不多大，”舂君裝作無辜地笑道，攤了攤手，“那可是兩瓶超過40度的蒸餾酒，你一個高中生確定能喝完？”

汪十麟也不是糊涂人，他對自己的酒量很清楚——家庭教師曾帶他去過酒吧，雖然姐姐嚴禁他出入那種場所，但老師看在他成績優異的面子上，對他還是略顯縱容。

一想到有關于老師的任何，汪十麟總覺得自己的腦子不太清醒，他甚至一度認為舂君目睹了自己的噩夢，就是為了從他內心最脆弱的那方面來牽制他。

要不是這人當著櫻桃的面，為了保他差點送了命，自己才不會輕易上了這艘賊船。

“就在我的物品欄里，”汪十麟道，隨后握著酒瓶指向舂君，“現在我把它還給你的話，你可就欠我一瓶酒了?！?/p>

舂君點點頭表示默認了。

汪十麟把酒遞到舂君手里的時候，他看到舂君纖細的手腕，白皙分明的腕口根本沒有幾兩肉，目之所及都是皮包骨頭，這男人怕是比他一個未成年人還要瘦弱。

何況現在舂君的血條也無法回復，明明自己只要外力一拳就能把對方的剩余的那點可憐的血量歸零，但是他不想下手，或者說他壓根就沒想到要動手這一層地步。

“這樣，算是通過了你的檢驗了嗎？”

男人倒在自己的懷里，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汪十麟的內心說沒有觸動那是假的。

在他掩埋了自己的老師之后，他難道沒有后悔過嗎？沒有為了那天發生的一切而懺悔過嗎？

在把【廢棄噩夢】賣給【交易所】的時候，他就希望此生再也不會為了這件事哀悼。

但是，舂君出現在了那片屬于靈魂的荒漠里，然后親手擦拭了【噩夢】瓶子上的灰塵。

然后告訴他，我看到了你的不堪，但我也能裝作不知道，所以我想要說的是，一切事情都在你的掌控之內，因為在UNO，你需要決定自己究竟要不要為這件事負責。

“回去吧，回到住院部去，然后努力活到第二天清晨，”他的維納斯說道，恍若是來世的空響，“等到那個時候，你就贏了?！?/p>

“可是你呢？”汪十麟打斷了他的話，他心里不解，但又不愿意向眼前的人展現自己的擔憂，只能選擇狠下心道，“如果你不和我一起回去的話，護士會懷疑的，我贏不了?！?/p>

舂君似乎是已經考慮好了一切，他把一塊觸感冰涼的東西塞到了汪十麟掌心。

“就說我死了?！?/p>

汪十麟難以置信地仰起頭，映入眼簾的是男人逆著夕陽，沉溺在這抹燦爛輝煌的光暈里，看不清他容顏。

他目睹了美神降世之后，贈與了他自己力所能及的祝福。

“死在了那場爆炸里?！?/p>

在舂君轉身離開的幾秒鐘里，整個魔術空間里回蕩著舂君漸行漸遠的腳步聲，以及汪十麟難以平復的急促的呼吸聲。

他看著舂君走去的方向，那是櫻桃用【騎行頭盔】炸出來的，通往負一層的坑洞。

在魔術空間即將失去作用之前，汪十麟手中突然凝聚出了剛才沒有用完的飛鏢，直指舂君袒露的后背！

你到底是有多信任我！才會把后背安心交給我，我分明是會殺了你的！

汪十麟握緊了手中，那塊篆刻著舂君編號的名牌。

“我不會去自首的！你...”

你別對我抱期待。

但是最后一刻，直到魔術空間消失，電流飛鏢也沒有擊中目標。

整個走廊里響徹了舂君的余音，“我知道?！?/p>

“因為UNO本身就是為你打造的牢籠了?！?/p>

將死的恐懼和佯裝強勢的懦弱會在瞬間激發，被害者的所有感知終會出現在你自己身上，由你親自體驗一遍。

“他是死人，而你還在無休止地憎恨一個死人，那你就離死人不遠了，我的朋友?！?/p>

舂君瞥了一眼被砸落的磚塊掩埋起來的女廁所門，只好重新回到了男廁所內部。

在魔術空間之內，所有系統音效和玩家交流都會對外界屏蔽。

有點可惜，他怕是錯過了系統對櫻桃的死亡報幕了。

他彎腰從地上撿起了什么東西，蹲著身子注視著櫻桃那近乎透明的尸體——他正在被系統回收。

“這東西留在你這兒，終究是屈才了，所以還是由我帶走吧?！?/p>

說完之后，舂君也沒多作逗留，起身爬到了鏡子上的裂口處，順利找到了櫻桃在女廁所炸出來的坑洞。

幸好沒讓這家伙得逞，否則自己怕是會被丟到坑底下喂【家伙】。

坑底下能看到亮光，舂君就沒選擇點燈，當然他也沒錢，直接下到了負一層。

張全瑞已經在急診室門口等他了，不過舂君還是第一次見到張圣這幅憔悴的樣子。

但他知道是為什么。

區別于汪十麟的【廢棄噩夢】交易，他給張全瑞準備的買賣則是徹底性的，也就是將有關于【噩夢】的記憶完全剝離，交給【交易所】負責人全權托管。

汪十麟是放不下自己對老師的仇恨，或是還有慰藉在的緣故，所以他沒有選擇這種方式。

而舂君認為，張全瑞有必要和那段他把過錯獨攬的過去，做一個了斷。

張全瑞抬眼，仿佛是許久沒有進水了，嗓子都有些干啞，“接下來我們怎么做？”

舂君道：“當然是完成主線了。”

張全瑞不可能猜不到舂君給他挖的坑，但他卻心甘情愿地跳了，他猜想主宰既然選擇了舂君，就一定會對舂君的決定作出相應的支持。

只不過這一次他猜錯了，舂君也不可能告訴他，主宰沒答應舂君繼承張全瑞面板的請求。

但舂君還是一意孤行將交易完成，雖說主宰肯定會來找他麻煩了，但【交易所】對他很滿意。

至于張全瑞么，就算他之后再和舂君交換面板，他也不會再記起任何有關于小惠的事情，只可能偶爾恍惚地以為，自己正在思念某個人。

還未等張全瑞開口，只見舂君高高舉起了玻璃瓶，而后將其重重摔下！

酒漿在地面上濺起，這一聲響更是吸引了躲藏在他們周圍黑暗里的【家伙】。

“借個火。”

舂君將火柴擦燃，捏在指尖，像是變魔術一樣在張全瑞面前晃了兩下，接著放手任其掉落。

火柴觸碰到酒精的那一刻，負一層就此引燃。

張全瑞的眸子忽地亮了，他環顧四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黑暗被火光照亮，在他們背后的，分明是一處生銹了的火車頭，而他們所在的地方就是列車的車廂內部，腳下踩著的是焦黑的毛織地毯，泛著啞光的窗沿上勉強粘附著幾塊殘缺的玻璃碎片。

分明就是最初送他們來到新城的那輛列車的“報廢版”！

“我們一開始就應該想到的，”舂君看著張全瑞道，“【家伙】才是待在療養院里時間最長的存在?！?/p>

而這列被終止運營而荒廢的列車，才是【家伙】想要回歸肌瘤城的意志載體。

“最后留在療養院的患者，其實也可以是以【家伙】的形式，”張全瑞深吸一口氣，“這輛列車就是證明，他們一直想要回去?！?/p>

回到那座城。

那至少是他們的家鄉，煙霧繚繞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