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樓的紗窗沒關，一只蚊子大搖大擺地沿著紗窗拉開的那條縫“嗡嗡”叫喚著飛進來。
窗外的蟬鳴連綿冗長，忽高忽低地仿佛也帶上了某種情緒。
“啪！”
如此清脆響亮的一聲，都沒能隔絕聒噪的蟬鳴。
那只蚊子被書桌前的少年兩手一拍，癟成了一小攤血跡。
秋迪厭惡地聳著鼻頭，單手扯了張抽紙，把手心里的血漬擦掉。
卷著蚊子血的紙團被他隨手丟在面前的作業本上，和一只快要用完了的水筆撞在了一起。
“小迪，吃點水果吧。”
母親推門進來，嘴上抹著玫紅的唇膏也掩蓋不去她氣色的寡淡，身上的衣服還帶有一絲垃圾箱里腐臭泛酸的味道。
“下周一就要高考了，小迪你可要爭口氣，考個名牌大學好讓媽媽拿去炫耀炫耀。”
那盤切好放在盤子里碼得整整齊齊的水果，被放在了書桌上的其中一摞練習冊上。
最底部的練習冊靠近臺燈的地方，在桌面上清晰地刻著兩個并列的字母：
QD（秋蝶）
秋迪還記得自己剛學完拼音，興高采烈地想要在桌子上刻下自己名字的拼音縮寫。
就在那個時候，他終于看懂了被封存在了桌面上數年的這兩個字母含義。
“姐，原來這張桌子是你的啊？”
他跑去問姐姐，因為在他記事之前這張桌子就已經擺在他的房間里了，他自然不知道來歷。
秋蝶還沒答，就被母親推開，驅趕似的沖她揮了揮手“快去上學，要遲到了還不著急”，接著又對自己說道，“哎呀什么你的我的，反正等你長大了你姐姐的東西遲早都是你的。”
秋迪從沒見過姐姐在他面前哭，當然沒見過她發自內心的笑。
他本以為是姐姐不喜歡自己。
后來才知道，姐姐應該是不喜歡這個家。
“媽。”
母親聽到兒子叫自己，總是有求必應，“是還要吃點什么嗎？”
“媽，我想好了，我不讀書了，我要去找我姐，我要去保護我姐。”
就是這么一個渺小的愿望，居然也能被UNO聽到，并認為這足以成為一個催人奮起的欲望。
他沒告訴姐姐，自己已經進入過UNO了，在第一空間的直播里，他看到了自己的姐姐和其他玩家站在一起，面臨死亡威脅。
從那個時候他就下定決心，他一定要進入游戲。
“你…你！我一個人拉扯你供你上學，你是不是跟你姐姐學壞了？她都和你說什么了？！”
母親漲紅了臉，氣得喘不上氣，將巴掌高高舉起卻終究不忍心落到兒子的身上，只能無助揪心地拍打著自己。
“你姐姐做的是什么工作你猜不出來嗎？她根本就不需要你保護，那是她自己選的路！”
“媽，姐姐不是那樣的人，她的錢都是取之有道，絕對不是你想象的那樣！”
秋迪第一次反抗母親，是為了姐姐，所以第二次也是。
“您就不能把愛分開，一份給我，一份給姐姐嗎？”
秋迪站起身，那張早就不符合他體型的凳子隨之向后倒去，“哐”的一聲砸在地上。
他不太熟練地點開面板，看到自己的入隊申請依舊沒有通過，不免有些失落。
他在戰隊排行榜上看到了秋蝶的名字，但他不想加入姐姐是隊長的戰隊，他想用其他的方式來證明自己的力量，于是他選擇了排名剛好在【飛行船】之下的【倒吊者】。
但他不知道的是，【倒吊者】分崩離析，被舂君的【萬人迷培訓班】取代，自己的入隊申請也就自然而然地順延到了身為戰隊隊長的舂君那里。
“你在做什么？兒子，你不會是學習學傻了吧？”母親看著兒子憑空用手指反復點戳著什么，顫抖地發問道。
秋迪苦笑著看了母親最后一眼，按下了【登錄】按鈕。
“對不起媽，我現在就要去找姐姐。”
————————
“明鳴？”
舂君看著眼前的景象，體感的疼痛和瀕死的窒息感隨之涌了上來，他胸口插著一支細長尾羽的竹箭，從傷口處層層不絕地冒出一團又一團的灰色煙霧。
“我這就拿回復劑給你！”明鳴從物品欄里取出透明瓶子裝著的橙色液體，然而回答他的則是系統的紅色提示框。
【警告！該玩家的負面影響無法用回復劑解除！】
【該玩家的傷勢回復失敗！】
【失敗！該負面影響無法用回復劑解除！】
“怎么會這樣？”明鳴倉皇地把物品欄里的所有道具都清理了出來，一個一個地丟到【張全瑞】面前，卻都無濟于事。
舂君想起來，他讓張全瑞帶著明鳴刷的副本是個C級游戲，張全瑞技能在這里受到的冷卻限制比在B級游戲里小，所以他能夠在自己已經和柒瑋使用過技能之后的短時間內，再次開啟個人技能！
【張全瑞】這塊面板的情況不容小覷，幾乎視野之內的所有系統按鍵都進入了灰色的無法使用狀態，甚至連人物四肢都已經透明化了，沒有任何感知。
就在這時，舂君忽地想到了什么，于是他點開了物品欄的搜索框。
這是他和張全瑞第一次完成面板轉換的時候，用來交流的地方。
果然，他找到了一大段殘留的搜索記錄。
“舂君，歡迎你再次來到我的面板。”
“等你看到這場面的時候，一定會很震驚吧，為什么我看起來會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
“我們這次的副本是一個叫做【瘋狂植物園】的游戲，和打工人的生活沒什么區別，第一天跟著【植物管理員】學習植物園管理守則，學會認識一些常見的【植物】，當然這些種類都不是現實里會出現的東西，一點都記不住，這還是我在大學畢業之后第一次為了游戲打小抄！”
“其實我后來看過你在內測里的直播回放，在知道你是用滑翔翼離開學校的時候，我突發奇想，既然是逃離植物園，是不是也能借鑒這個方法，但事實證明我是異想天開。”
當張全瑞操縱著滑翔翼在二號研究樓接上明鳴之后，他發現自己的左手也開始變得透明。
最先他是戴著手套加以掩飾，但到那個時刻他的身體素質已經到達了極限。
【系統感知到您的欲望消失！即將取消您參與游戲的資格！】
不是欲望改變，而是欲望消失。
滑翔翼在空中被擊落，張全瑞拼盡最后一口力氣，護住了明鳴。
因為這是舂君安排他要照顧好的，曾從內測死里逃生的，他也抱有同樣的心情呵護著的小弟弟。
“你在把我的【廢棄噩夢】交給【噩夢交易所】的時候，是不是就已經計劃好了我的死？”
“舂君，別企圖忽悠我。”
“除非我是故意裝傻。”
像你這樣善良又不愿意放過自己的人啊，總是這么心軟。
一只小貓又怎么會不知道。
當他知道你陪著他走過了一次又一次的復活和嘗試循環的道路，明知是死局卻又再次選擇伸出手，問出那一句：
“求求你！拉我一把！”
既然是被系統A、B他們選中來陪我的人，那就由我來送你離開這里吧。
“舂君，我有點累了。”
我知道。
“舂君，我可能看不到你會給我留什么樣的話了。”
那是當然，你都要灰飛煙滅了。
“我希望你能健健康康地好起來，別像小惠那樣，好好照顧自己。”
“張全瑞！你醒醒啊！”
明鳴一頭栽進眼前這具逐漸冰冷的尸體的胸膛里，這具身體分明在前一晚還把他抱在懷里，安慰他不要害怕。
【欲望消失】
【玩家張全瑞生命值清零，虛擬原身確認死亡，退出游戲】
【等待回收，系統清理中】
與之平行的另外幾條世界線里，那個男人奮力鉆出尸堆，向著傳送門前的舂君伸出了手：
“求求你！拉我一把吧！”
系統B：小貓！你在猶豫什么？
舂君瞥了男人一眼，隨即勾起一抹邪笑。
接著一腳將男人踹回了淘汰賽段的血河尸海里。
【人獸轉換系統導入失敗！】
【導入失敗！】
【失敗！】
…
數條世界線同時發生了震顫！
【清理完畢】
“什么情況？”
病房里，舂安在控制臺面前大驚失色，想要重啟嘗試世界線卻無果，系統A和B更沒有聽命于他。
“您的寶貝兒子毀了嘗試世界線，現在你就只剩下【三號】這一條線了，老東西。”
屏幕后頭的主宰觀摩了一整場好戲，粉紅色的眼尾一挑，像是玻璃珠子般透亮的嘴唇發出“啵”地一聲：
“到我上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