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幾日,林悅和大頭忽然又要請我們兩人一起吃飯,說是要彌補上次那沒有盡興的飯局。問起他們是否做了決定,他們卻不肯在電話里多說,只是說到時候自然會告訴我們。我也不好多問,只好恭敬不如從命,按時赴約去了。
見面后,先是觀察他二人的表情,只見他們神色如常,有說有笑,我的心就先放了一大半下來。席間,我小心翼翼地問起他們對未來的打算,大頭聳聳肩,輕松地說:“還沒有決定,不過公司又通知部門裁撤的事會向后延一段時間,所以又給了我一些時間去思考決定,我也就不著急了。”林悅搶過話頭:“我之前也跟小青說過了,我肯定不會拖后腿,如果出國是最好的選擇,那我也跟他一起走。哪怕未來再艱難,我也不怕。”大頭接著說:“其實我第一選擇仍然是留下來,畢竟這里是我熟悉的地方,有我熟悉的人,有我熟悉的飯菜。所以我打算先找找其他工作,如果能找好的話,就不用煩惱了。總之,不論是去是留,我絕不會拋下她一個人。”林悅眼里全是柔情,卻嘴硬道:“就你還想拋下我?跟你說,就算有一天我們分開了,那也是我拋下了你。”大頭嘿嘿一笑:“你別瞎說,什么拋下不拋下的,別老把分開這兩個字掛在嘴上。萬一哪天真分開了,那也都是你咒的。”林悅不滿道:”好啊,你這大頭敢頂嘴了?看我怎么收拾你?“小青忽然插話道:“也許你們也需要一瓶膠水。”他二人同時一愣,齊聲問道:“什么膠水?”小青回過神來,用眼角瞥了我一眼,輕聲說:“沒什么。”我趕緊打圓場:“小青是問你們喝不喝水。”他們雖感到奇怪,卻也沒有深究下去。
過不多時,林悅又開口了:“其實我還是挺支持你出國的。”她看向大頭,不理會我們驚訝的目光,繼續說:“我覺得趁我們現在還年輕,應該多去闖一闖,見識下外面的世界,感受不同的文化。這次機會應該是人生中難得的,如果不把握的話,可能就再也沒有這樣的機會了。”大頭聽后更是一臉錯愕,說道:“我以為你肯定是不愿我出國的,還是第一次聽你這么說。”林悅平靜的說:“起初我是不樂意的,但是經過這幾天的思考,我突然想通了一些事情。首先如果你選擇出國,那你還可以繼續在你專精的項目和技術上繼續鉆研,這樣有利于你以后的發展。二來除了要鉆研技術,也要拓展視野。既要讀萬卷書,又要行萬里路嘛。所以我覺得這次的機會不妨抓住,最壞的結果也不過就是去到那邊不適應,再辭職回來唄,無非就是多花些時間,多費些周折,趁我們年輕,也不會有太大損失。”我心里倒是贊同她這番話,于是說道:“嗯,有些道理,沒想到林悅你也有說話這么有條理的時候。”她一拍桌子,怒喝:“你一邊去!我什么時候說話沒條理了?”我自覺地閉上了嘴,可一旁小青卻不樂意了,說道:“林悅你小聲點,嚇到我了。”林悅撇撇嘴,說道:“小青你就護著他吧。算了,今天不跟你計較。”我低聲嘟囔:“哪有你這么對待月老的?”林悅聽了,又欲發作,卻想起剛剛說過不計較的話,硬生生忍了回去。
半晌不作聲的大頭開口了,問林悅:“可是如果一起出去的話,對你的影響實在太大了,畢竟那里是一個完全不同的環境,你要走的是一條從來沒有設想過的道路。”林悅聽后,猛地抬起了頭,靠在椅子上,堅定地說:“全新的環境又有什么關系,從沒想過又如何?我可以從現在開始設想,開始學習,我相信這些事不會難倒我的。”見她說得堅決,我們也一時不知該說什么,便默然不語。
這時,我明顯感到身邊的小青情緒有了變化。今天她一直都似乎興致不高,席間也很少說話,而當聽了林悅這番話之后,她看起來更是消沉,不言不語,只是在一旁捧著一杯水輕輕抿著。我見她手中的水杯已經見底,就問她:“小青,要加點水嗎?”她卻似沒有聽見,并無回應。我只好提高了音量,再問她一次。她一下回過神來,身子微微一顫,輕聲說:“不了,我不喝水了。”接著她放下了水杯,眼神低垂。我見她悶悶不樂,就低聲問:“你是不是不舒服?”她搖搖頭,說:“我沒事,只是聽你們這樣說,倒好像馬上就要分別似的。”一時間,飯桌上更是一片沉寂,大家似都有些黯然。這時小青忽然笑著說:“都怪我不好,我自己胡思亂想,卻惹得大家都不開心了。假如有一天真的分別,我也應該是為你們的新生活感到開心才是。“說完她看著林悅,繼續說:”若終有那一天,我倒是想好了一首詩送你。“林悅忙說:“什么詩?說來聽聽?”小青卻不肯:“到時候了自然會送你的。”我心里一動,對大頭說:“哎,我說大頭,說到送別,我倒是也有首詩想送你,你要不要聽聽?“大頭一呆,隨即不屑道:”就你那些打油詩,我才懶得聽。“我怒道:”我寫的詩,你說不聽就不聽?今天你不想聽也得聽。“隨即自顧自地念道:
曾憶少年同泛舟
隔江琵琶幾時休
無言信手悄折柳
孤影西去水東流
這次大頭倒是沒有再揶揄我,反倒是笑著點了點頭。回頭看小青,只見她的眸子里流露出神采,柔聲對我說道:“說來也巧,我的詩和你的詩,竟然韻腳都一樣,那我也就不藏著了,讀來給大家聽聽。”說罷她輕聲吟道:
山外煙雨杏花舟
孤帆盡處只影留
雁別人遠黃昏后
空余心上一襲秋
林悅聽后,琢磨半晌,開口說道:“小青,你們倆的詩雖然很好,但是第一,我們明明還沒有分別,你就給搞得這么傷感,要先扣一分;其次你們倆還用韻腳相同這件事來在我面前秀恩愛,要再扣一分;再次你們送別人詩能不能寫出來?就這樣隨口一說,一點儀式感都沒有,再扣一分……“我打斷她:”別繼續了,再扣下去就沒了,好歹給我們留個及格分。“林悅翻翻白眼,說:“我偏要繼續。”我只好求助大頭:“大頭,快管管你老婆,就知道欺負我們。”也許是這個稱呼起了作用,林悅那大大咧咧的臉上竟然出現了一絲旖旎,不過這表情轉瞬即逝,隨即說道:“行吧,看在小青的份上,就給你們個及格分吧。”我又問:“你剛才不是扣了三分嗎?按十分滿分算,應該給七分?”她冷哼一聲:“再扣一分,怕你們驕傲。”我實在感到辯不過她,只好拿大頭開涮:“大頭,這頓飯你們得請,彌補我們上次飯沒吃完的損失。“大頭聽了回應道:“這個當然。”我繼續逗他:“古人云,詩書直萬錢,我和小青送你們兩首詩,那就是兩萬。這頓飯四舍五入算一千吧,你還欠我們一萬九。不過這個不著急,你慢慢請客,到還清為止。”大頭一邊聽一邊瞪大了他那不大的眼睛,最后怒不可遏:“胡說八道,胡言亂語,那個……胡作非為,”他說道這里突然卡住了,似乎想不出什么合適的詞語了,林悅這時在一旁補充:“狐朋狗友!”大頭贊同道:“對,狐朋狗友!”接著他突然腦子轉過彎來,又急忙否認:”不對,老馬他要是狐朋狗友,那我是啥?狐貍還是狗?“小青聽他如此自比,終于忍不住笑出了聲,說道:“人以群分,不管你是什么,你們倆都是一丘之貉。”大頭忍不了了:“行了行了,你們不要一大堆詩詞,一大堆成語了,知道的是咱們在閑聊,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兒在拍紅樓夢呢。”林悅問:“假如是紅樓夢,那誰是劉姥姥?”大頭脫口而出:“你直接報我名字不就得了?你們不是對詩就是滿口成語,就我一個人專心吃飯,這回書就叫李大頭初進大觀園,馬先生無故亂吟詩。”他這么一說,大家又是一陣大笑。
飯畢,我挽著小青的手一起走到了屋外,寒風一吹,自覺一陣涼意襲來,于是問她:“你冷嗎?”她微微搖頭,伸手幫我系上衣領的扣子,說道:“你自己敞著領子不管,還來問我冷不冷。”我撓撓頭:“我倒是沒覺得,只是注意你了。”她略微后退,接著轉了個圈,問:“你覺得我冷嗎?”我定睛看去,只見她身著白色小襖,黑色的厚實長裙,和一雙看起來毛茸茸的靴子。雖然衣裳很厚,但仍難掩她曼妙的身姿和輕盈的腳步。我的思緒一下子回到了一起看租房廣告,一起漫步,一起賦詩的那個夜里,于是脫口而出:“夢醒對鏡朱顏老,空笑枝頭殘花瘦。”聽我這么一說,她似也沉浸在了回憶中,挽起我的胳膊繼續慢慢向前走去。過不多時,她開口說道:“前段時間其實我一直都有心事,一直在想這愛情的苦。別離雖苦,卻更架不住時間一久,總會由別離而生寂寞,由寂寞而生異心,由異心而生煩惱,這就不單是相思之苦了,而是背叛之傷,夢碎之痛。而假使兩人歷經艱難終于走到了一起,卻又難免相處久了,眼中也許會放大了對方的缺點,從彼此抱怨,直到互生怨憎。這些事,想想就讓人覺得害怕,我甚至想,我們之間是不是太好太順利了,從沒有經歷什么大的挫折,而會不會有一天,身邊人所經歷的這一切,也會發生在我們身上?”她頓了頓,接著說:“還好有你,你那句’要么留下來,要么一起走’讓我一下子豁然開朗,而當林悅他們說出跟你一樣的話時,我更是堅定了我的想法,那就是不論別人如何,只要我們之間互相陪伴,互相理解,互相提攜,那這愛情的滋味,一定是美妙的。”
我見她的臉色不再像之前那么憂郁,便也輕松了起來,對她說:“大小姐,你終于想明白了啊。你要是再不開心,我又要到網上去搜集一大堆笑話講給你了。”她沒好氣地說:“原來你的笑話都是網上抄的啊?”我慌忙否認:“倒也不是全抄的,有些也是我自己編出來的。”她步步緊逼:“那你現在給我想一個出來。”我只好皺眉苦思,一邊慢慢地說:“有一天,我在路上看見了一個美人兒。我便上前搭訕,你好,你不用說話我就能猜出你的名字。見她不信,我便低聲在她耳邊說了一句。那美人兒十分驚訝,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的?我就說,你看,你站在馬路牙子上,微微笑著,身后還有一片小小的草地,所以湊起來,就是路、笑、青了。”她抿起嘴來憋著笑,然后說道:“你呀,就知道拿我開玩笑。”接著她遞過一張紙巾,對我說:“快擦擦鼻涕,這么大人了還要我提醒你擦鼻涕?”我腆著臉說:“大小姐,有你在的時候嘛,我突然就生活不能自理了。”
只見她低頭微微一笑,神色里寫滿了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