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這世上并無后悔藥,更沒有可以穿越時空回到過去的辦法,我輩俗人,能做的也不過是未雨綢繆,亡羊補(bǔ)牢而已。然而這亡羊補(bǔ)牢,真要做起來卻感到倍加困難。隨著離她約定的一周時間愈近,我的悔意就愈甚,想要給她打電話或發(fā)消息,試圖挽回這一切,可總是得不到回復(fù)。沒有辦法,只好等待下去,并且搜腸刮肚想了一大堆理由,只是期盼她能原諒我而已。
今天恰是約定好的一周時間,我心下惶恐,在家里坐立不安。不斷期待著那個熟悉的身影能回到家里,卻遲遲不得?。當(dāng)我在屋里如同動物園中的困獸般整整轉(zhuǎn)了一百圈時,我終于再難壓抑自己的情緒,決定出?走走,緩解一下焦慮的心情。走出門外,四處漫無目的的瞎晃,竟不知不覺間來到了常去的那片杏樹林中,我這才一愣,不禁又想起了和她的種種過往,更是思念起來,于是掏出手機(jī)準(zhǔn)備再聯(lián)系她。正低頭看手機(jī)間,卻不小心踩到了前面之人的鞋子,我一邊道歉一邊抬眼看去,一下子愣住了,原來面前的不是旁人,正是我朝思暮想的那個她。看表情,她也很驚訝。就這么楞了幾秒鐘,我先回過神來,對她說:“大小姐,我……”她卻冷冷打斷我的話:“什么大小姐?大小姐也是你叫的嗎?”我張口結(jié)舌,不知道如何回復(fù),想了想,現(xiàn)在應(yīng)該是道歉的時候吧?便繼續(xù)說:“那個……我知道錯了,我反悔了。”她森然道:“不,你沒錯,錯的都是我,我活該被你欺負(fù)。”我更是無言以對,心里想好的措辭,一下子竟沒有一句用得上。突然她轉(zhuǎn)身欲走,我急忙拉住她的衣袖,她掙了一下沒有掙脫,怒道:“你干嘛?放開我!”我見她似是真的生氣了,只好耍起了無賴,說道:”你今天如果不原諒我,我就不放開。“她終于放棄了走開的想法,站在原地睜大眼睛瞪著我,問:”你到底要怎么樣?“我低頭說:”我后悔跟你說那些了,你別生氣了好嗎?就當(dāng)這事沒發(fā)生過。“她仍是冷冷地說:”不行,我偏要生氣。“我急忙說:”可是你的信里說了,后悔的話就當(dāng)作沒發(fā)生。“她把頭一歪,不屑道:”我也反悔了,不可以嗎?“我無奈,只好拉著她不斷道歉。爭執(zhí)許久,她似是心軟了,說道:”你真的知道錯了嗎?“我點(diǎn)頭,她繼續(xù)說:”不,你不知道。你今天跟我走吧,去一個地方。“我問:”去哪里?“她沒有直接回答:”到了就知道了,只有去了那里,你才能真正知道自己錯了。“我見她態(tài)度變化了一些,放心下來,就一邊跟著她往外走,一邊問:”你怎么也跑這里來了?看來還是咱們心有靈犀。“她臉一紅,卻仍是極力用那種冷冷的口氣說:”你管我?有規(guī)定不允許我來嗎?我想念這里的大樹了,不可以嗎?你看這里的大樹多好,從不惹我生氣,比家里那根呆呆的木頭樁子好多了。“我低頭忍著她劈頭蓋臉的發(fā)泄,不敢再多開口,亦步亦趨地跟著她走出了公園。
一路上,她除了告訴我目的地的方向之外,依舊一言不發(fā)。我也不敢亂說話,只是揣摩起她的用意來,不知道目的地是哪里?她只是說在一個購物中心的旁邊,難道是讓我買東西道歉?可是這又不像她一貫的作風(fēng)。又或者是想讓我看什么展覽?可是如她所說,這地方能讓我認(rèn)識到自己的錯誤,一個展覽想來沒有那么大的力量吧?眼看已經(jīng)到了目的地,仍是沒有頭緒,只好藏起滿腹疑問,跟隨她一起走了進(jìn)去。臨進(jìn)門前,我瞥了一眼門口的牌子,沒太看清楚,只是看到了’學(xué)校’二字,于是疑慮更重,不知道她帶我來學(xué)校干什么?
穿過院子時,迎面遇到了一個老師模樣的人,一見我們就笑著同小青打招呼,她也笑著回應(yīng)。我見此情景,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拉著她低聲問:“這到底是什么地方啊?難道你是這里的老師?對了,這里一定是心理咨詢的那種學(xué)校,你是來讓我做心理輔導(dǎo)的對不對?把我催眠了然后讓我認(rèn)錯對不對?”她聽完先是一臉驚訝,接著就開始咬緊牙忍住笑,等把笑意憋回去了,她大大的眼睛一瞪,佯怒道:“凈胡說八道,你有什么好催眠的?天天早上像豬一樣叫都叫不醒。”我尷尬地笑笑,正想再探聽一下這里的虛實(shí),突然聽到身后傳來了一個小朋友含糊不清的聲音:“大姐姐,你來了?”我循聲轉(zhuǎn)頭,卻被嚇得一個激靈。只見面前的這個小男孩,半張臉看起來還算正常,可另一半臉臃腫不堪,皮膚也皺皺巴巴,五官看起來都有些錯位,就好像上帝在用畫筆創(chuàng)造他時被淘氣的貓咪打翻了顏料盤。我不忍再看,就將目光轉(zhuǎn)向了一旁,可小青卻親切地同他打招呼:“浩浩,好久不見,有沒有聽老師的話?”被她稱作浩浩的小男孩繼續(xù)用他那模模糊糊的聲音答道:“大姐姐,我最近特別聽話,老師還夸我了。”小青微笑著摸摸他的頭,說道:“浩浩真棒,以后還要繼續(xù)加油。快去玩吧。”那小男孩一溜煙跑遠(yuǎn)了。
我見小男孩走遠(yuǎn),轉(zhuǎn)頭又想提問,卻不防身邊的教室里跑出好幾個孩子,等等,也許不全是用跑的,其中一個孩子明顯下肢有殘疾,一瘸一拐的走了出來,而另外幾個孩子看起來也不太對勁,有一個十分矮小,與他的面容完全不匹配,還有一個似乎智力有些問題,走路姿勢很奇特,臉上卻永遠(yuǎn)掛著憨厚的傻笑。這些孩子們見了小青,倒是都有禮貌地打招呼。我大概明白了,就低聲問她:“這里是不是殘疾人學(xué)校啊?”她答道:“也不都是殘疾人,也有幾個孩子沒有殘疾,但是是孤兒。”我又拋出了另外一個問題:“那你帶我來這里干嘛呢?”她淡淡地說:“我經(jīng)常來這里做義工,今天拉你來跟我一起,幫助老師們一起打掃衛(wèi)生,和孩子們一起做做游戲。”我仍是不明白她帶我來這里的真正目的,但她答完之后就轉(zhuǎn)身離開了,我也只好暫時壓下疑問,隨她而去。
待細(xì)細(xì)打掃一番教室后,我們又開始同這些小朋友一起上美術(shù)課。初時覺得這一張張奇奇怪怪的臉龐,和一個個不明所以的動作讓人看起來心里不太舒服。但時間一長,又覺得他們同其他的小朋友并無任何分別,他們也同樣會表達(dá)自己的想法,會細(xì)細(xì)構(gòu)思,也會亂涂亂畫,會互相幫助,也會調(diào)皮搗蛋。雖然他們的外表、智力等等與常人相比有這樣那樣的缺陷,可細(xì)看他們的眼睛里,卻同樣閃爍著對這堂美術(shù)課的喜愛,甚至能感受到他們對生活的樂觀與熱情。哪怕他們的畫作有些只是歪歪扭扭,不知所云,可看他們依舊很努力很認(rèn)真地趴在桌上,想要盡力作好自己的那幅畫。我也被他們的情緒感染,拋去一開始那種不適感,開始盡心為他們指導(dǎo)起來。
很快,一節(jié)課的時間就匆匆過去了,小朋友們?nèi)匀焕p著小青問東問西,直到答應(yīng)他們會經(jīng)常來一起畫畫做游戲這才作罷。走出教室,我又把藏不住的好奇心亮了出來:“你是怎么知道這里的啊?你是不是經(jīng)常來?以前怎么沒聽你說過呢?”她無奈道:“你是十萬個為什么嗎?怎么那么多問題?”我也一副無奈的樣子:“可是我今天的疑問真的很多啊。”她只好一一回答:“是我們學(xué)生社團(tuán)組織幫助特殊人群的活動時,帶我來到這里的。后來我見孩子們怪可憐的,這里也確實(shí)缺乏人手,就經(jīng)常來幫幫忙。以前都是我來學(xué)校的時候會順道過來一趟,等回家以后就忘了跟你提起了。”我有些不滿:“你應(yīng)該跟我說的,這是好事啊,我可以跟你一起來的。”她臉上終于露出一絲久違的微笑,說:”那好啊,現(xiàn)在輪到我問問題了吧?“看我點(diǎn)頭她便問道:”那你知道為什么我要帶你來這里了嗎?“我大概猜出了她的用意,卻又想聽聽她的真實(shí)想法,就搖搖頭表示不知道。她盯著我的眼睛半晌,突然說:”騙人,你肯定知道了。“我被她看穿了心事,尷尬地笑笑,說:“我猜到一點(diǎn),但還是想聽聽你的說法。”她一反平時順從的模樣,執(zhí)拗地說:“你先說才行。”我只好說:“你是不是想說,看這些孩子們雖然從小就遭受了各種各樣的苦難,人生對他們來說十分艱難,可他們依舊對自己的人生充滿熱情。所以我雖然受到了一些挫折,卻沒有理由對生活失去信心,對嗎?“說完后,我又一次聽到了她那溫柔的語調(diào):”你說的沒錯,人生雖有悲,卻也有喜,有失望,卻也有希望,有過去之遺憾,也有未來之期盼。我知道你這些日子里過得很難,但是,在這些日子里,仍然有那么多親朋好友為了你忙前忙后,關(guān)心照顧,不辭勞苦。所以為了這世上你所愛之人,和所有關(guān)心你的人,我們努力生活下去,好嗎?“剎那間,我只覺得心地豁然開朗,深呼吸一口氣,對她說:”是,大小姐,我知道錯了。“她笑笑說:”你不用對我認(rèn)錯,我只是想讓你振作一些,想想你的媽媽,想想你的親人和朋友,還有我。“我凝望她的眼眸,只見其中有太多的思緒,太多的話語,一時間覺得已明白了她目光中的所有情感,于是我不再多言,只是朝她重重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回到家中,不覺天色已晚,她打了個大大的哈欠表示要去休息了,我攔住她:”我想在一旁看著你睡。“她警惕地問:”你又想打什么壞主意了?“我矢口否認(rèn):”哪有什么壞主意?我只是怕一覺醒來你又不見了。“她笑道:”怎么會?我又不是小孩子,怎么會動不動就離家出走。“我撓撓頭,一時也想不出什么別的借口,她卻忽然說:”那你就坐在旁邊吧,陪我聊聊天。“我忙不迭地拉過椅子來坐下,看著她躺好。她用慵懶的聲音問:”這幾天沒見,你都還好嗎?有沒有耽誤你工作?“接著她又自言自語:”以我的了解,你肯定不會落下工作的。但是看著你又瘦了,一定沒有按時吃飯。看來沒有我照顧你肯定不行。“我低聲說:”是,小青,這些天我雖然還是難過,但想到有你在,還有我的親人和朋友們,這世界上還有那么多為了夢想和未來在繼續(xù)努力的人,我也有了好好生活下去的勇氣。謝謝你。“她抬手摸摸我的臉,輕聲說:”呆子,這些時間里,你受苦了。“我握住她的手說:”小青,以后我會好好保護(hù)你的。“她聽后眼中充滿了笑意。又過一陣,似乎今天實(shí)是疲憊,她漸漸合上了雙眼。我看著她舒展的眉頭,含笑的嘴角,和安寧的臉龐,幫她蓋好被角,長嘆一聲,轉(zhuǎn)身出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