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營.集體新娘的住處

蔡金桂低頭看看手的繡活，這是給隔壁燕子姐繡的，還有三天，燕子姐她們就要舉辦婚禮了。要準備的東西太多了。新娘子要繡喜服，繡大紅蓋頭。自己看著燕子姐，紅腫的手指頭，趕緊上去幫忙。

反正自己也不打算嫁人，看著自己娘，自己那嫁人的姐姐，蔡金桂一點不想嫁人。太嚇人了。

蔡金桂抬頭，看看窗外那些待嫁新娘們嘻嘻哈哈的聲音。

不由得，想起自己姐姐嫁人前的時光。

姐姐叫金梅，冬天生的，滿樹梅花，就叫金梅，粗粗的大辮子，麥子一樣臉蛋，不但會爬樹掏鳥蛋，還會下河抓魚。

那年姐姐十幾歲，就被馬媒婆子，和自己的老爹，許給了隔壁村的曹大腳家的兒子。不知道曹大腳那婆娘，啥時候看上了姐姐，5袋麥子，2袋米，就把姐姐娶走了。

娘挺著大肚子，給大女兒梳妝著，一遍遍叮囑著，到婆家，要少吃飯，多干活，早起床，不要貪睡。會被人笑話，是個懶婆娘的。

蔡金桂趴在窗口看著，對著窗戶梳妝的姐姐真好看，紅頭繩子，鬢角邊一朵大紅絨花。頭發盤在腦后，娘從小盒子，拿出一個漂亮的并蒂蓮的銀簪子，給姐姐簪在頭上。

“姐姐你真好看。娘，你的簪子也好看?！辈探鸸鹑滩蛔?，走進來，仔細看看。

“等你出嫁，娘也給你打一個。娘的嫁妝里，有一對兒銀鐲子，正好給你們姐兩個，一人打一個銀簪子。”娘笑瞇瞇的看著蔡金桂。這二丫頭也11歲了。時間真快。

“娘，一會兒曹家的人來接我，你不要送了，你大著肚子，走太遠的路不方便?！苯鹈返皖^看看娘的大肚子。

蔡金桂，也上去摸摸娘的肚子，希望這次是個弟弟吧。要不阿嬤能罵死娘。三妹，四妹，都被扔進水缸里淹死了。希望能把女孩的魂魄嚇跑，不要在投胎來這家。

雖然姐姐吩咐了娘親不要送。

但是娘還是拉著金梅的手，跟著花轎，走了很遠，直到，看不到花轎，才罷休。

果然，娘不能走太遠的路。

當天夜里，娘就發動了。疼的滿臉是汗。爹要去地里收麥子，蔡金桂也要去幫忙。沒辦法，不趕緊收，一旦老天下雨，麥子發芽，一家子，麥子絕收，全家就會被餓死的。

“真是敗家娘們，真會就挑日子生孩子。不是懶骨頭，是什么？不要叫了。也不是第一胎，都生第五個了。鬼叫什么，忍忍不行嗎？”一個老婆子，在院子皺著眉頭、轉頭去廚房燒熱水去了。

女人躺在床上，也不敢出聲喊，拿著汗巾子，放在嘴里咬著，死命的用力，滿頭的汗。疼的周身骨頭縫都開了。

還好自己身體很給力，生了大半天，終于，一個軟軟的小東西出世了。

床邊是進來送熱水的婆婆，只見那老婆子仔細看看孩子的雙腿之間，突然笑得像一朵菊花。終于等來了，家里帶把的了。

“我去給你熬點紅糖水，在加一個雞蛋，這樣下來的奶水好，孩子能吃飽?！崩掀抛于s緊轉身離開。

女人掙扎的起來，用衣服把孩子抱起來。低頭一看，女人嚶嚶的哭起來。終于，終于熬出頭了。兒子，自己生了一個兒子。

不多時候，老婆子拿著一碗紅糖水雞蛋遞給女人。

女人一天一夜沒有吃東西了?？匆娪谐缘?，趕緊端過來，狼吞虎咽的吃著。

老婆子抱著孩子，愛不釋手。喃喃的自言自語。

“我就說隔壁，李婆子的方法靈驗。上次，我把那四丫頭，侵死之前，拿鋼針，從頭頂扎進去。這樣鎖住這死丫頭的魂魄。你看，這次投胎來的，果然是兒子?！?/p>

女人吃東西的嘴一頓，心里又酸又疼，眼淚，靜靜的流下來，滴落在紅糖水里，又被自己喝了回去。

門外的蔡金桂，當啷一聲，手里的鐮刀，都嚇的掉在地上。

自己聽到啥了？阿嫲也太可怕了。居然，居然這么對待四妹。

“死丫頭，當心，嚇到你弟弟。你咋回來了？”老婆子，緊張的看著懷里的孩子。

“俺爹說，讓俺回來看看，娘生沒生。趕緊去地里，幫他收莊稼。隔壁李伯伯說，估計明天要下雨?！辈探鸸鹫驹陂T口，傳話。

她不敢進屋子，滿屋子的血腥味。自己的娘，蓬頭垢面，滿臉的淚水，狼狽的很。

“你趕緊的，麥子收不上來，一旦被雨打濕了，會發芽的?；蛘咦兒诘??！崩掀抛?，趕緊催促這女人。

女人拿著一個打濕的汗巾子，胡亂的把自己下面擦擦。忍著疼痛，一點點的起身。

蔡金桂扶著自己剛生完孩子的娘，一步一步的挪到地里去了。

娘肚子疼的不行。跪在地里，割麥子。爹一個人，在能干又如何？蔡金桂一個13歲的女孩子，真的沒有一個13歲的男娃子能干。李叔叔家的二柱子，也是13歲，已經一人可以擔200斤的麥子了。

陰霾的天空，金黃的麥田里，一家三口，就這樣，在麥地里，埋頭苦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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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蔡金梅要生了，金桂準備了1斤紅皮雞蛋，和一斤紅糖，等著姐姐金梅生完孩子，就拿著去看姐姐。自從姐姐嫁過來，就三天回門的時候，回家里住了3天。之后，在沒有回來過。

金桂想死姐姐了。一想到，能見到姐姐，金桂就開心，天天數著雞蛋，掰著手指頭，算著姐姐幾時生娃娃。

沒想到，那天夜里，姐夫曹大春紅著眼，趕著驢車，突然出現在家門口，一把拉著娘，就往車上塞。

“梅子不行了，快和我走！”

金桂心里一抖，連鞋子都來不及穿，拿在手里，就跟著娘，跳上了驢車。連那一整筐的紅皮雞蛋都忘記拿了。

還沒等進門，就聽見姐姐的慘叫聲。金桂，一下子哭出來。姐姐這是這么了？

“梅子，娘來了”娘跌跌撞撞的沖進屋子里。

金桂，也想跟進去，被曹大腳攔住了，“你個未出閣的姑娘，里面可不能進去，會嚇到你的?！?/p>

嚇到自己，那是自己姐姐，如何會嚇到？自己絕對不怕。

金桂蹲在門口，仔細聽著里面的聲音。姐姐叫的聲音漸漸小下去。

幾個人影，鬼鬼祟祟的從產房里出來，金桂皺著眉頭，悄悄的跟上。她聽到另一個聲音

‘保大，還是保?。俊?/p>

“你這兒媳婦，已經被掰開骨縫了，估計以后走路都費勁，而且孩子小腿都出來了，我伸手進去摸摸，是個帶把的?！币粋€聲音低聲說。

“真的？謝天謝地，那就保小的吧?！?/p>

“娘，我要梅子，我不要孩子了?！蹦腥丝蘖?，跪下磕頭。

“傻孩子，媳婦娘再給你娶個新的，但是你媳婦肚子里，才是我們曹家的根呀，如果是保大的，你要把你兒子，一節一節拿鐵剪子，鉸斷了掏出來，你當爹的舍得？”曹大腳拉著兒子解釋道。

“對對對，保小的，當娘的沒準，還能活，但是要是保大的，小肯定活不了。”穩婆添油加醋的說。

男人懵逼了，自己一點不懂。還是娘和穩婆有經驗，還是聽他們的吧。說句實話，自己也挺不舍得那兒子的。每次，自己大手一摸肚子，那小腳丫，就狠狠的踢自己。果然是個兒子。

金桂一聽，心都發抖，氣急敗壞的立馬跳出來喊：“你們混蛋，憑什么不保我姐姐。你們曹家在殺人！”

曹大腳，一看金桂聽到了，也不含糊，一邊攔著金桂，一邊往外推著兒子和穩婆，趕快去產房，多耽誤一分鐘，大孫子，就對一分危險。

“桂兒，咋了？”金桂娘，聽到這邊吵的厲害，出來看看。

曹大腳，抓著金桂的的衣領子，狠狠的把金桂推在女人懷里，“你家的丫頭，你管好。壞了我曹家孫子的命。我整死你們娘倆?！闭f完，頭也不回的走了。

“娘，娘，他們要保小的，不管姐姐。娘?！苯鸸鸨е丝藓爸?。

女人摟著女兒哭，這咋辦？大女兒已經嫁給人家了，就是人家的人了。保大保小，娘家人，根本沒有發言權。為啥讓女婿把自己接來？就是萬一婆家決定保小的，自己還能見到女兒最后一面。

女人除了哭，也不知道，應該怎么辦。金桂一看娘這么不中用。一把推開女人，拿著一根扁擔，就沖了出去。

她一腳，踹開，產房的門，死命的喊：“誰敢懂我姐姐，我和你們拼了。”

但是她看到是，姐姐金梅，被丈夫曹大春和婆婆按著，產婆拿著大鐵剪子，狠狠的一下子，把下面剪開，姐姐一聲慘叫。產婆趕緊順勢把孩子拉出來，倒掛著狠狠地打屁股。

金桂，嚇得哇一下子哭出來，扔下扁擔，就撲過去。

孩子哇哇的哭。金桂看到姐姐的下面的血，流的嘩嘩的。那被褥不一會兒，就浸透了。

“姐姐，姐姐，”金桂哭的可憐。

“桂兒，以后，就要靠你照顧娘了。姐姐不行了?！苯鹈诽置妹玫念^。

“梅子，這是我們的兒子。你看看?！闭煞虿艽蟠?，哭喪著臉，抱著孩子湊過來。

結果金梅看看孩子，又看看丈夫。卻扭過頭，直勾勾的盯著帳子頂，自言自語喃喃的說：“下輩子，做貓，做狗，不做女人?！?/p>

金桂金梅的娘親，跌跌撞撞的，跑進來?？粗е鴥蓚€女兒哭。不一會兒，金梅面如金紙，低聲說：“娘，我好冷。冷的很?！编?，低聲的，一點點沒了聲息。

曹大春抱著孩子，嚎啕大哭。

金桂摟著姐姐，狠狠地額看著這個窩囊的男人。

只有曹大腳，從腰包里掏出大子兒，給穩婆紅包，連聲道：“辛苦了，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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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此，金桂不怎么說話，也不怎么笑了。自己悶頭干活，悶頭吃飯。直到，西陲吳家軍過來，軍中媒婆子，來找新娘，說的天花亂墜的，想嫁人的嫁人，不想嫁人的學手藝。

30兩銀子，想嫁人的，就是聘禮。不想嫁人，想學手藝的，30兩銀子，就是3年的工錢，2年學徒沒有工資，學成，干滿3年?？梢宰杂烧夜椭?。

“娘，你就讓我跟著她們走吧。據說吳家軍的兒郎們都是有軍餉的。還有，這彩禮能給30兩銀子。”蔡金桂跑回來，和自己娘說道。

“30兩，這夠我們家吃喝2-3年了。給這么多?！崩掀抛?，摟摟懷里的一個2-3歲孩子。

“娘，舍不得，你嫁的那么遠?！迸说皖^，難過。

“我看行，正好那這筆銀子，還了王老財的債。還能剩20多兩呢。不行，買頭驢。這樣，還能幫種地，拉東西，給娘拉石磨?！蹦腥司尤灰呀涢_始盤算如何分配，蔡金桂這30兩銀子的聘禮了。

女人抱著女兒，識趣的閉嘴了，她知道自己說什么都沒有用。有人聽她的嗎？沒有！從來沒有！

那日臨走時，女人哭著從懷里，掏出另一根并蒂蓮的銀簪子，遞給蔡金桂。這也許，是一個母親，唯一能為女兒做的了。

金桂哭著離開了娘，娘一路跌跌撞撞的跟著隊伍，送出去好遠。等金桂在回頭時，娘就是那山崗上的一個黑點點了。

這世道，女人就是吃苦來的。下輩子，不要做女人了。做貓狗，都比做女人強。耳邊還響著，娘經常叨念的那句話。

但是蔡金桂來到這北營，見到，聽到的，讓自己大開眼界。原來女人可以活成另一個樣子。這是蔡金桂一輩子不敢想的。

尤其是，那個叫盼兒的小妹妹，年紀比自己還小一歲，據說以前也是苦人家的孩子，如今，在這里，識文斷字，會醫理。

更不要說，在那傷兵營里，只要提起盼兒，那軍爺們臉上都是尊敬。話里話外的尊重，沒人有一點點唐突的意思。這盼兒，在他們心目里，就是救人，讓人活命的仙姑。如何能褻瀆？

還有其他的醫護的小女娘，她們考核，一旦成績好，會被傷兵營的沈醫官留下來，據說還有月供銀子。就算傷兵營沒有留下，這些懂醫理的小女娘，也是各個豪門富戶爭搶的對象。誰不想有一個小女婢，會醫理，懂包扎。這亂世，真找到一個，放在身邊，隨時保命呀！

蔡金桂暗自下定決心，自己不要嫁人，不要生孩子，不要親手殺死自己的女兒，更不要像娘一樣剛生完孩子，就跪在地上割麥子。也不要像姐姐一樣，被人一剪子，剪成兩半，死的那叫一個慘。

她要活成另一個自己，她不怕苦，不怕累。就怕自己學的不好，被人嫁掉。

蔡金桂太慶幸，當初，自己不顧娘的反對，咬著牙，下定決心離開家。

啥時候，托人回去，給娘帶個口信。自己過的很好。自己會認真的學習本事的。

如果李程希有順風耳，能聽到蔡金桂此時的心里話，她一定覺得，這次集體新娘的活動是值得的。至少，讓一個女孩子，找到了自己的人生。誰說女人就是弱者，誰說女孩子是賠錢貨，是沒有用的東西？

如果無法馬上改變整個世界，那就從改變一個人做起。慢慢來！量變到質變的積累，需要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