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這寶玉哪是中了暑,他聽說園子里又來了鄉下的親戚,老太君肯定又是叫他會客,他今兒難得得了空,聽說林妹妹中了暑就飛奔去了瀟湘館,哪肯把光陰浪費在鄉下婦人身上,只是他不知今兒的客人中除了一位鄉下婦人,還有一位難得的好女子,不過今兒不見也罷,日后自有見的日子。
午飯后,他們又登上船,順著藕香榭一帶游玩,岫煙一直陪坐在史太君身邊,史太君一直拉著她的手,好像只是她一放手,岫煙就會像元春一樣離開她身邊一樣,一邊拉著一邊打量她:“這老天爺到底有多少鐘靈,竟然生出這般好模樣的女兒,以前我自認為咱家三丫頭的模樣兒算是拔尖兒的,今日看來我竟成了那井底之蛙了!你竟比三丫頭還好!”
一旁的鳳姐搖著碧繭綢糊的面扇笑呵呵道:“老祖宗這話可就不公允了,論模樣兒,咱三丫頭和岫煙妹子那是不相上下的,只是氣質上各有千秋罷了,老太君喜歡像大姑娘那樣溫柔內斂型的,自然就認為岫煙妹子更好!”
“鳳丫頭說得在理,這岫煙妹子從小生活在大山里,不染纖塵,就像那幽谷百合,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祥合之氣,而咱們大姑娘就是長在富貴中的牡丹,庸容華貴,不與世爭卻自得風流,三姑娘吧就是那嬌傲的玫瑰,帶刺兒,這點倒與咱們的鳳辣子投了緣!難怪她當著親戚的面兒硬要為三丫頭掙這一份子臉子了!”
“喲,看不出來清心寡欲的大嫂子在評頭論足方面倒是一把好手,什么玫瑰,還帶刺兒的,這么經典的比喻,虧你想得出來,我看你若是參加考試,定能中個女狀元!”鳳姐嘲諷道。
“我這不過是班門弄斧罷了,要說到才學,咱園子里又有誰敵得過你鳳辣子,要不老太君怎么舍不得把這諾大的家業給你打理!”李紈回道。
“打理家業哪算得什么才學,我不過是掙命扛罷了,哪像有些人那樣好福氣!真要論才學,咱園子里又有誰敵得過三丫頭這朵玫瑰花!”兩妯娌似有針鋒相對之勢,難怪世人都說,“妯娌伙十有八九都是仇人。
“我又沒說什么,你們倒先吵起來了,什么百合玫瑰的,誰希罕!咱們好好的,我倒成了嫂子們消遣的對象了!老祖宗,我突然不舒服,失陪了!”探春把筷子一擲,打起簾子進艙休息去了。
老太君見三姑娘又被招惹了,忍不住要為三姑娘出個頭:““瞧瞧你們倆辦的事,妯娌家都不能好好相處嗎,一說上話兒就夾槍帶棒的,又把你們三妹子惹著了吧!”
大家都知道探春的心病,因為庶出,聽到點風言風語就容易多想,難免養成了小性多疑的性子,偏偏她又不像林姑娘,心里有什么都憋著不說,這位萬事非要爭辯個明白,就養成了如今的性子。
“老祖宗,我也沒說什么啊,這三丫頭怎么就氣上了呢?”
“你說她是玫瑰,還帶刺兒,這不明擺著是在甩三丫頭的臉子嗎?誰不知道三丫頭因為出身的關系,要了命兒的自尊自強,為了在下人面塑威嚴,手段難免剛烈了些,竟惹了那些下人不滿,他們背地里都議論她是帶刺的玫瑰呢,既然是背地里,三丫頭也就睜只眼閉只眼了,今兒倒好,你作為她的親嫂子倒把這事兒給抬上明面兒了,你說這不是當著眾人打三丫頭的臉子嗎?”
史太君一骨腦說了這一車子的話,鳳姐兒委屈得一下子趴在桌子上:“我的神天菩薩啊!老祖宗你這可是冤枉死我了,說這話兒的確實是她親嫂子沒錯,可不是我啊!”鳳姐兒指著李紈。
史老太君望了望李紈:“是嗎?是珠兒媳婦說的嗎?我難道竟是我聽混了!”史老太君說這話時一點也不覺得底氣不足。
“老祖宗,是媳婦兒說的,我不知道底下人的議論,我要是早知道我是定不說的!”李紈低頭。
“好了,珠兒媳婦兒不必自責,你也是無心之過!”于是大家不再談論這個話題。
鳳姐心想,這李紈就會在老祖宗面前裝可憐,心里越發看不上她,活該她年輕守寡,這樣想著,心里通透了一大截,迎著湖風,只覺得神清氣爽,把剛才的不開心早拋到九宵云外去了,拉起岫煙手道:“老太君你都把我這妹子霸占了一上午了,你就這樣拘著她,也不怕悶壞了她!”
“嫂子,我很好!”岫煙道。
史老太君這才想起岫煙一上午都被她自己拘在身邊,也怪她自己太喜歡她了,竟忽略了她的感受,難得的是這孩子一句怨言也沒有!”史老太君對岫煙的好性兒更加喜歡了,拍著她的手背道:“難為你了我的好孩子竟陪我這老太婆坐了一上午,和姑娘們玩兒去吧!”
岫煙想說她喜歡安靜的坐著,卻早被鳳姐一把拉到黃梨木雕的船?邊上:“妹子跟我出來透透氣吧,這湖風兒吹著可舒服了!”
岫煙和鳳姐兒靠在欄桿上吹風,邢夫人王夫人李紈陪坐在賈母身旁,賈府的三位姑蹲在船頭逗鯉魚玩,那魚也淘氣,一撲騰,拍了她們一身水,賈母見了哈哈大笑:“姑娘們可別淘氣,小心掉到池子里喂王八!”
不知不覺,大船行到了惜春的蓼風軒,鳳姐指那大樓道:“那是你四妹妹的住處!”
又行了一會兒,到了蓼汀花溆一帶,鳳姐又道:“那是你寶姐姐的住處蘅蕪苑!”岫煙迷茫。
鳳姐笑笑道:“呵呵,你不認得她,她是二夫人的姨侄女,現已回蘇州老家去了!”
大船穿過石港,前面一片沙地,十分開朗,鳳姐又道:“那是紫菱洲,你二妹妹的綴錦樓就建在上面,咱們今兒坐船游個大概,就不一一上去看了,還有你林妹妹的瀟湘館和寶玉的怡紅院,只是不在這一帶,今兒怕是瞧不見了,不過你進了這園子,日后有的是時間去依依拜訪她們!”
岫煙只靜靜的聽著,微笑著點頭,她這份安份從實的姿態讓鳳姐越看越喜歡,輕輕的拍著她的手,直呼“好姑娘!好姑娘!”
又游了一會兒,日頭漸漸毒起來了,大家都縮到了蓬里面,賈母道:“這辣天毒日的,你們倒知道躲進來納涼,獨獨讓客人曬著太不成個體統了!”
“可是這里就她一人會撐船啊!”鳳姐道。
胡氏耳尖,聽到了她們的談話,雖然已經是大汗淋漓,還是吊著嗓子大聲道:“老太君只管放心玩,咱莊稼人大毒日天在田里干活都是家常事,再說了老太君對咱這樣好,莫說撐會子船了,就是讓我把船駝著走我也是愿意的!”
邢夫人想她嫂子溜須拍馬的毛病又犯了,皺起了眉頭,可史老太君卻不這樣想,有些率性而為的人,雖然說話做事過了些,卻足以見真肝膽,胡氏在賈母眼中就是這樣的人,至少現在是。
賈母道:“親家一番赤誠我和媳婦兒們心領了,只是客終歸是客,你已經為我們撐了這么久的船也值了,再撐下去就有違待客之道了,說出去怕人家奚落咱們這樣的人家。”
“既然老祖宗這樣說那就隨老祖宗之意吧!到了合適的地方咱們就棄舟登岸吧!”鳳姐提議道,胡氏默默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