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這還是姜燼曄第一次來顧家——雖然她對環(huán)境再熟悉不過。

“真他媽服了這女的！”顧明易的怒氣到家了都還沒有消，“敢在我的地盤上欺負我的人！剛才罵得還不夠過癮，返校了見一次罵一次！”

“你愛怎么著怎么著，不過還是少和她一般見識。”

十月一日，秋分已過，天漸轉(zhuǎn)涼，姜燼曄說完就打了個噴嚏。

“你這衣服上都沾了酒，一會換下來叫張阿姨洗了吧。不過這里只有男士的，你若不嫌棄，我給你找件我的，你洗完澡出來可以換上。”顧明易說，“不過你也可以穿顧太太的，但是不知道她同不同意。”

顧太太應(yīng)該就是顧明易的后媽，顧明遠的母親。一個只活在對話里的人物。可姜燼曄身為作者都跟這個人物不熟，她干嘛要穿她的衣服呢？

“沒關(guān)系，我穿你的吧。”

姜燼曄愣了一下，突然羞紅了臉:“呃……那個，顧少，要不你拿一套干凈的睡衣給我吧。我……嗯…內(nèi)衣也濕了。”

顧明易也愣了一下。“干凈的睡衣？你讓我好為難……平時我都是住在我媽那里，在這里就只有一套不常用的睡衣……”他像只束手無措的猴子，撓著后腦。

她忽然回憶起原作中有姜燼曄拿顧明易的大T恤衫當(dāng)睡裙穿的橋段，一拍腦門說：“你一米八六的個子，我才一米六五，你隨便找件大T恤也夠我當(dāng)睡袍穿了！”

隨后顧明易從又高又大卻很空的實木衣柜里翻出一件大T恤——白色打底，正面印著一只又大又可愛的藍色史迪仔。姜燼曄眼眸一亮——顧明易從小就喜歡史迪仔，他買的衣服上幾乎都有史迪仔。“這件可以，我拿去浴室了。”

“浴室在——”顧明易話音未落，便見姜燼曄熟門熟路地從過道上了二樓，不一會兒就聽見嘩嘩的水聲。

“她怎么……找得到我家浴室？”顧明易喃喃自語。

姜燼曄穿著顧明易那件又肥又大又長的T恤走出浴室，那一刻，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舒適和暢快——如今琴房交接了，單也脫了，仇人也教訓(xùn)了，穿書后的天，從未如此晴朗過。

可是，結(jié)局就要來了，不是嗎？她又想到爛尾樓，復(fù)雜的情緒，一秒比一秒強烈。

“挺不錯的，”顧明易打量著她，說，“長短剛合適，像穿著連衣裙，那種寬松型的。”

“你——”姜燼曄被眼前這人驚到了——這人在她洗澡的時候，也換了一件大T恤，蔚藍色打底，正面是一只白色的史迪仔，又大又可愛。和她現(xiàn)在穿的這件，一模一樣。

“情侶裝呀！怎么樣？驚喜不？”這人眨巴著雙眼，調(diào)皮地笑。“幼稚鬼！”姜燼曄也笑了。

關(guān)于那些，就不管了。結(jié)局，就等結(jié)局那天再去煩吧！她只知道的是，兩只史迪仔，可愛得很相稱。

（二十五）

十月九日，國慶返校后的第七天。葛晶晶已經(jīng)一周沒來上課了。

“她休學(xué)了。聽說是家里人不讓讀書了。”

“真可惜，好不容易熬到了高三……”

“是呀，好歹讓人家參加高考。”

“明年會來的吧？高中都要完了，總不能半途而廢。”

“難說…”

葛晶晶休學(xué)了？姜燼曄心頭一喜——那是不是，結(jié)局也就不會來了呢？

這還不是姜燼曄最關(guān)心的事情。今天是十月九號，顧明易十八歲生日。他一定還不知道，她為這天的安排計劃盤算了多少天。這天是周六，恰好是放學(xué)回家的日子，姜燼曄此前也是費盡心思才了解到，顧全智今天有重要會議，會開到很晚，陪不了他過生日；顧太太在醫(yī)院照顧生病的母親，回不來；保姆張阿姨周末不上班；顧二少爺就……交給姜燼佑好了。保證今晚顧宅只有顧明易一人，完美！

原著中姜燼曄再遇見顧明易的時候，二人都已經(jīng)成年，因此初一并沒有安排成年禮的情節(jié)。

史迪仔人偶服，變聲器，蛋糕，推車，一切都按原計劃就緒。

“史迪仔”做了兩個深呼吸，叩響了顧宅的大門。

“你又不帶鑰匙！！這么晚才回來干嘛去了！！？”顧明易咆哮著跑來開門。

一藍色龐然大物立在大門前：“Happybirthday！”

“史迪仔”扭著胖胖的的身姿，笨拙的做著“Surprise”的浮夸動作，還險些跌倒。

顧明易一驚，本以為，十八歲生日只有他一個人過了。

“史迪仔”變聲器下，幕后人心臟狂跳著：“顧明易先生，今天是你的18歲生日，得知先生自幼喜歡仔仔，仔仔感激不盡，特地給你準(zhǔn)備了生日禮物。當(dāng)當(dāng)當(dāng)當(dāng)——”

蛋糕車上，雙層奶油蛋糕，鑲滿了紅得像瑪瑙的草莓。密密麻麻的，不留縫隙。

顧明易感動了半晌，說不出話來。待他回過神時，“史迪仔”已經(jīng)推著蛋糕車大搖大擺的進了顧宅。“好啊你顧明遠！我說你怎么這么晚才回來！”顧明易連忙追過去，“喂！你別裝了！我知道你是顧明遠！”

“史迪仔”一屁股坐在沙發(fā)上，傻傻的望著這人。目不轉(zhuǎn)睛。

“你看著我干嘛？哦，切蛋糕嗎？”壽星拿起蛋糕車上的小刀，端詳起這座“草莓山”，“還是你懂我啊，老弟。知道我愛吃草莓，記得我的生日，還有史迪仔。”然后非常浮夸的假裝啜泣：“哥太感動了！”

“史迪仔”默不作聲。這個大眼睛的藍色小怪獸歪著頭，在思考。如果她摘下頭套，他會驚訝成什么樣子。

“那個……老弟，”顧明易突變正經(jīng)，“謝謝你啊。”

“嗯？”“史迪仔”疑惑，這畫風(fēng)怎么突然有點煽情呢？

“你不取頭套怎么吃蛋糕啊？”

“史迪仔”：“仔仔怕嚇到你。”

“怎么會？除非你真的是那小怪獸。”

“史迪仔”遲疑了一下，摘下頭套和變聲器：“Surprise！”

顧明易險些打翻遞到嘴邊的蛋糕盤。

“怎么樣？驚不驚喜？意不意外？厲不厲害？開不開心？”姜燼曄抱著那顆“頭”，笑得像個瘋子。

顧明易吃著嘴：“你你你你……怎么是你？顧明遠呢？”

姜燼曄偏著頭：“顧明遠？噢，這會兒在橫店陪我妹看電影呢，怎么了？不歡迎我？”

“不是！你你……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還有……我沒和你說過我喜歡吃草莓。”

“如果……”姜燼曄繼續(xù)偏頭，“我說……我是上帝，我知道所有事。你信嗎？”

看著她調(diào)皮的眼神，顧明易就知道她一定在挑逗。他也偏頭：“我信。”

“信就對了！。”姜燼曄一拍手，開始搗鼓托蛋糕的大底盤。顧明易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托盤是中空的，像個小抽屜，里面可以放小東西的那種。三兩下后，姜燼曄就從里面掏出一個厚約一厘米的棗紅色絨皮筆記本，說：“給你的生日禮物。”

封面上，燙金字體被嵌在紅色絨皮里：星河，為你滾燙。翻開，每一頁上都有姜燼曄的親筆，一筆一畫，全部都是她寫的詩詞，古代的，現(xiàn)代的，英文的。一百頁紙，有九十九首詩。顧明易傻住了，他做夢也想不到，他為她寫了一首詩《情書》，她竟然為他寫了一本詩集作為回饋！他們在一起至今頂多一個多月，這九十九首詩并沒有因為時間的緊迫而放水，每一首詩都注入了真情和令他刮目相看的才華，每一首詩都值得收藏，成為經(jīng)典。

“曄曄……”顧明易語氣中充盈著驚喜，“你真的是一個普通高中生？你確定你不是一個千古難逢的作家詩人？”

她的確是。現(xiàn)在是，姜燼曄，2019級普通高三學(xué)生。過去也是，初一，網(wǎng)絡(luò)知名作家，中詩協(xié)會成員。那九十九首詩里至少有七十首都是她穿書前創(chuàng)作的。

顧明易要一一回去細細品讀。粗略翻到末尾，最后那首是古代七言絕句。

蟾

生煙暮落素癡我，

日去七分秋嵌中。

歡歸對影閑無意，

喜桂折來必是卿。

上下平仄，藏頭藏尾。抒發(fā)一種仲秋傍晚的舒閑之意，又借“蟾宮折桂”表達前途無量的祝福。但顧明易一眼就看出藏在詩里的“微妙”：生日歡喜，我中意卿。他埋頭偷笑，再一翻，最后一頁沒有了詩，取而代之的是一句話。白紙黑字，娟秀有力。

“我沒有才華，只有熱愛和堅持熱愛。這里的每一首詩，每一闕詞，都贈予你。姜燼曄會一直喜歡顧明易。”

“曄曄，謝謝你……”

這個小哭包，他居然……又哭了。

“喂喂……”姜燼曄束手無策，“臥槽你…你別哭啊，我我我我……”

“姜燼曄，”顧明易掩面，輕聲說道，“我愛你。”

姜燼曄一愣，不知道該說什么，只是默默的給了他一個擁抱。那一刻，她真的不想結(jié)局。

（二十六）

“‘一診’在即，同學(xué)們，考出我們的實力來！”石明松的“班級動員大會”就這樣落幕。顧明易埋頭做著題，漫不經(jīng)心地：“以后想考哪？”

“我？”姜燼曄頭也不抬，“C大中文系。”

“那可不好考。”顧明易說，“你上次月考成績五百五，至少得再提個一百來分。”

“無所謂，我可以。”姜燼曄笑了笑，“再說，不是有‘先例’嗎？”

顧明易寫完一張草稿紙，四下張望，從雜亂的書堆里順手抽出一個不知道誰的草稿本，算起來。

“這錯位相減太復(fù)雜了。”數(shù)學(xué)這一科，顧明易最弱的，倒不是叫眾考生抓破頭皮的導(dǎo)數(shù)，反而是位列于大題第一道的數(shù)列。于是他不知從哪弄來一本歷年高考數(shù)列題來，沒日地刷。

“其實沒必要，”姜燼曄脫口而出，“明年高考又不考數(shù)列大題。”

“你怎么知道？”

“因為——”姜燼曄差點說出真話來，卡了一會兒，才搪塞道，“前…前兩年高考都沒有考三角函數(shù)，按照慣例推測，明年應(yīng)該會考三角函數(shù)吧——諾，幫我看看這道題。”

為了掩飾這慌張，她拿出一張印著些“不明來歷”的題的A4紙，叫顧明易講。

顧明易仔細讀過后，皺眉說：“這是極值點偏移問題，還蠻復(fù)雜的，一般考不到這么難。”

那題其實是她憑記憶寫下的2021年D市高三第一次診斷性考試的壓軸題。她不確定會不會考到，因為今年正是書里的2021年。

不管姜燼曄有沒有聽懂，顧明易還是耐心的帶著她做出了這道題。“這題有點意思，我抄一個。”顧明易在那個不知誰的草稿本里翻找干凈的空白頁，驀然，他的手指僵在半空中——某頁紙上清晰明了的寫了幾行字：

“讓我借這具身體，在這個世界里過完一輩子。我已分不清哪里是現(xiàn)實，哪里是虛境。”

明顯是姜燼曄的字跡。

顧明易愣了愣，偏頭看了一眼。她埋頭做題，眉目淡靜。他翻過這頁，當(dāng)做若無其事，抄題。

十二月，S中的學(xué)生脫下了校服，穿上了自己的棉襖。

《鈴兒響叮當(dāng)》的旋律奏響在大街小巷的店里。第一片雪花飄在S縣上空的時候，圣誕老人駕著麋鹿來了。D市高三第一次診斷性考試也來了。

S縣很少下雪，這次卻十分應(yīng)景的，“一診”考了兩天，雪也無聲地下了兩天。沉默著，將將窗外的顏色白凈了，莫不有些單調(diào)。厚厚的綿雪，靜靜的鋪著。校工掃完了，又鋪上一層。

“一診”結(jié)束這天是周六，姜燼曄作為合作伙伴兼“準(zhǔn)兒媳”受顧家邀請，每個周六返家都要到顧宅去參加家庭聚會。實質(zhì)上是讓眾“家人們”多多見面，多多熟悉。于是按照慣例，姜燼曄一如既往的和顧明易搭乘顧家的保姆車，回顧宅。

“講白，這次的數(shù)學(xué)題還蠻難，”顧明易將書包朝書椅一扔，便躺在吊椅上伸了個懶腰，望著陽臺外白茫茫的漫天飛雪。姜燼曄徑直走向電腦，打開瀏覽器：“沒考數(shù)列，三角函數(shù)比較簡單。導(dǎo)數(shù)比較難，不過你之前給我講過，極值點偏移。用那題來壓軸，D市這回可真是下狠手，我猜沒幾個人能做。”

顧明易坐正說：“你上次那張題單從哪弄的？那可是原題。據(jù)我所聞D市的診斷題從不外放。”

姜燼曄點擊鼠標(biāo)的聲音戛然而止。她開始裝傻：“什么題單？”

“上個月你讓我給你講的，導(dǎo)數(shù)原題。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次考試題里？”

“呃，別人給的，我也挺驚訝的。”姜燼曄扯了謊，手指不斷的滑動著鼠標(biāo)，將頁面翻到底，又翻到頂。

“誰給的？”顧明易嚴(yán)肅起來。

“誰……你又不認識，是吧？”姜燼曄額上冒著虛汗，好在她是背對著顧明易。此時她的心里已然慌亂了，“你就不管嘛。”

“曄曄，私下漏題的交易是違法的！你老實說，你是不是舞了弊？找的什么人？走的什么渠道？我不會告發(fā)你的，下次別這樣了，好不好？”

姜燼曄內(nèi)心松了一口氣，關(guān)掉電腦面向他，認真的說：“我沒有做交易，顧明易，對你我只說一次：我沒有做任何有違法律規(guī)定的事情。大概唯一一件便是將題給了你。至于我如何得到的，我只能無可奉告。”

“姜燼曄！”顧明易皺起了眉。

她身上總帶著讓人無法溯源的謎團，即使在一起近一個學(xué)期，他還是不能將她的事看透摸清？她到底是什么人？“

你為什么不肯告訴我關(guān)于你的事？”顧明易站起來，加快了語速，積壓了許久的話，這一刻全部將它釋放。

“你很多事都讓我無法理解！你這叫我根本感覺不到你是我的人！”

姜燼曄心里一緊：“我怎么不是你的人了？我做了什么讓你無法理解了？”

“你究竟有多少不為人知的事？有什么事不能和我說說嗎？我不是你的男朋友嗎？你總是那么神秘！”顧明易抓著后腦扯著頭發(fā)，焦躁不已。

“我神秘？我怎么神秘了？”

“我們在一起近四個月，形影不離。可我依然感覺不到你的存在！為什么？”

顧明易面紅耳赤又盡力讓自己冷靜下來的樣子，讓姜燼曄驚訝。

“你在草稿本里寫的那句話，我就當(dāng)那是你在寫小說或者詩歌的靈。可是你又是怎么知道那么多事的？你怎么知道的我的喜好和生日？第一次來我家，你是怎么找到的浴室？這四個月來你怎么做到的料事如神？教我可以嗎？”

“那是個秘密！對不起，顧明易，我不能告訴你原因。”

“還是吊著我。姜燼曄，你能不能不要再吊著我了？我是你的男朋友！你是拿我當(dāng)備胎，還是壓根沒認真對待這份感情？”

“你怎么可以這樣想？！”姜燼曄一聽這話，心里莫不傷感。她克制自己不要生氣：“顧明易，縱使我有一千個不可告人的苦衷和秘密，我對你的感情是真的！”

顧明易重重一拳砸在墻上：“可我覺得顧明遠對你的了解都比我多！你有什么事告訴他也不肯告訴我！我敢說顧明遠一定知道你的秘密！”

“住嘴！我再說最后一次，我從未做過任何背叛你的事，也從未如此認真的去對待一段感感情！有些事你信也好不信也罷，但請你不要逼我！”

姜燼曄冒火了。

“好好好，我不逼你，咱倆現(xiàn)在都各自冷靜一下好不好？”顧明易一頭扎進床上的枕頭里。

“我冷靜不下來。我也不想和你吵架。”姜燼曄摔門而去。

這是他們在一起以來第一次吵架，姜燼曄越想越氣。她最詫異的是，他竟將矛盾扯到顧明遠身上！倘若沒有顧明遠替她保守秘密，他們的進展會像現(xiàn)在這么順利嗎？他竟然懷疑她對他的忠心，質(zhì)疑這段忠貞不渝的感情！他為什么這么執(zhí)著地想知道她的秘密？！穿書的事情，結(jié)局的事情，又有幾個人接受得了？

走到電梯口，門打開，見到顧明遠。

“姜燼曄，你怎么了？”

“我要回去，別攔我！”

電梯門關(guān)上了。

“煩死了！”姜燼曄大喊一聲，發(fā)泄的情緒回響在封閉的電梯里。寬敞明亮的電梯里只有她一人。從未覺得這豪華公寓的電梯這么壓抑，肩上的背包如此沉重。

姜燼曄發(fā)了一條朋友圈，街頭雪景和車水馬龍：“都不值得我留戀了，該走的，我走了。”

回到家中，見一屋的花花綠綠裝飾，才想起今天是圣誕節(jié)。屋里沒有人，應(yīng)該是出門買東西了。手機自動連上WiFi，顧明易也更新了朋友圈，純文字：“心情不好，退網(wǎng)，勿擾。”

望著空蕩蕩的房間，透過落地窗，外面是一片銀裝素裹，白雪粉飾了城市。她屏住呼吸。

她的鼻子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