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岄垂下眼眸,暗自思索著,片刻之后,她抬起眼,笑得溫和:
“你若是不嫌燎云殿吵,那便留下吧。”
雪花一雙杏眼閃著光,嘴角上揚,歡快道:“不嫌不嫌,人多熱鬧喜慶!”
她咬了咬牙,突然想起瀾羽殿那個可怕的瘋子,笑容都變得有些僵硬。
她看著奚岄抬手摸了摸她的鬢發,垂下眼眸不敢再看她的眼睛。
奚岄將她的神情盡收眼底,只淡淡一笑,并未再言語,轉眸看向瀾羽殿的方向。
——
無妄海北溟家宅。
“你小子,什么時候這么好學了,抱著那本破書看了一晚上——”
北溟熠這才將早已空洞的目光從紙上移開,有些煩躁地撓了撓頭。
他自從回來到現在,前前后后寫了無數遍,可任憑他怎么寫,字跡都一直消失不見。
于是他干脆放棄,然后就反復盯著奚岄寫的那一頁,短短幾十字,他已經看得快要倒背如流。
又發了會呆,他突然想起什么,掏出那枚海螺,在手中仔細觀察。
看上去平平無奇,唯一特別的,便是上面鑲嵌著的淡藍色水晶。
他用手指輕輕觸摸了一下,海螺隨即散發出盈盈的光亮來。
“有話快說——”
接著,海螺中突然傳出奚岄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悶悶的,仿佛剛哭過一般。
燎云殿內,奚岄此時盤坐在地,面前是個有些破舊的箱子,正一樣一樣地翻看著里面的東西。
沒錯,離開封魔臺時,她鬼使神差地悄悄帶走了——這原本,也該是她的東西。
無非是些人間尋常女兒家的胭脂水粉和首飾,這箱子雖有仙術防水,卻也抵不了數百年光陰,所有的東西都殘破不堪。
北溟熠愣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貼近海螺,語氣帶著欣喜:
“仙……奚岄姐姐,我寫了一晚上了,再寫下去這書重得抬不動了——”
“那便是你不夠誠心,太急功近利。”
奚岄致命一言,他瞬間不說話了,喪了會氣,突然靈光一現,反駁道:
“我今日無意中看到了你的答案,卻只有一題,你這是寬以待己,嚴于對人。
要不……你陪我一起,把這三題都答完,我也好學習借鑒一下經驗?”
“不要。”奚岄直截了當地拒絕道。
她拿著箱匣里的最后一樣東西——是只絨線編織的小兔,用紅線繡的眼睛,本該雪白的身體,已是臟亂不堪。
她施了個術法,臟兮兮的兔子一下子變得潔白如雪,這便是它原來的模樣了。
可仙術只維持了一會兒,就慢慢消失不見,小兔又是一團臟。
奚岄皺了皺眉,眼底有些落寞,淡淡開口道:
“你也知道一些我的身世,如此殘敗的經歷,有什么好寫的。
行了,你好好把題寫了,你何時成功了再來找我。”
北溟熠還想說些什么,海螺卻一下子暗了下去,他失落地隨手丟開,想了想還是撿了回來。
他再一次把那本書攤開,與上面的空白頁面面相覷,深吸一口氣:
早一日寫完,便能早一日得到機會,只希望這本書真的能有用吧,到時候能許給他一則修煉靈根的秘籍。
如此想著,他再度落下筆,埋頭寫下去。
翌日,神殿。
殿內人頭攢動,交談聲不斷,平日里一向健談的軒長老此時也沉默不語,獨自站在高臺之上,愁眉苦臉。
奚岄站在最前端,也抬著頭,看向眼前用仙術投出的影像:是那日無妄海魔氣四溢的亂象。
畫面逐漸消失,底下的天境眾仙開始議論紛紛。
有人站出來說道:
“軒長老,神女封印如今松動,若是兩個魔頭重新現世,魔族妖族重獲舊主,必定合力向天境尋仇啊!”
另一人隨即附和:
“對啊,可如今新的神女還未出現,妖魔蠢蠢欲動,這封印加固迫在眉睫啊——”
很快有人站出來嗆他的話:
“西山仙君,你在這站著說話不腰疼啊?這神女封印是誰想加固就可以的嗎——你怎么不上啊!”
“你!”
那位仙君啞口無言,于是再沒人敢再出聲,只是私下小聲議論著。
“對啊,神女當初可是用元神祭天才烙下這封印的,誰知道會耗費多少年修為,萬一要是灰飛煙滅……”
“你先不說那些設想,這加固神女的封印,必然得學會神女當年的法陣,我覺得這第一步都夠嗆——”
“你們忘了一個人了吧?喏——人家這次可是出盡了風頭,就連神女的冰璃,紀安真人當初都拿給了她。”
“噓——小點聲!你們為何對奚岄仙子惡意這么大?”
幾個人湊在了一起,把剛加入談話的小仙子拉近了一些,臉上開始興奮起來。
“你才入仙門不久,還不知道吧?她在兩百年前,把魔尊之子帶到了天境……”
奚岄站在原地,耳邊軒長老又開始說一些慷慨激昂、但卻毫無作用的空話。
底下又混雜著眾仙的聊天八卦議論聲,只覺得頭疼得厲害。
紀安真人今日也難得在場,不過也始終一言不發,面色凝重。
不知過了多久,奚岄只覺得不僅頭疼,連背上那日被魔氣所傷的傷口,都開始疼起來。
她深吸一口氣,終于出聲了:
“軒長老……”
她的聲音不大,甚至是有點虛弱,可軒長老卻立即停了下來,仿佛就等著她一般。
“奚岄仙子——你說!”
在他隱隱期待的目光中,奚岄也不負所望,說出了他想聽的話:
“奚岄愿意一試。”
神殿內頓時像炸開了鍋,一時間眾說紛紜,有夸贊的、有嘲諷的、也有漠不關心的……
“各位同僚!靜一靜——
容我軒某人再說一句公道話。”
眾人勉強安靜下來,等著他開口。
“如果各位之中有誰——愿意如奚岄仙子般毛遂自薦,大家今日都是有目共睹,絕對是公平公正——
只要想為加固神女封印獻力者,皆可站出來!”
人群又是一陣沉默,大家面面相覷,卻無一人敢言語。
“父親——”
突然,寂靜被打破,蒼梧上神緩步走進神殿,眾人立即給他讓出一條路,目光聚集在他身上。
“神女當年為了四界蒼生結下封印,如今,我作為天境的上神之一,也不能不坐視不理——
我愿與奚岄一起,加固神女封印。”
話音剛落,神殿內爆發出一陣掌聲,眾人開始紛紛贊嘆上神的氣概,與方才的景況截然相反。
蒼梧臉上掛著得體的笑,目光從始至終都落在奚岄身上,向她走去。
奚岄淡淡轉頭看了他一眼,很快收回目光,臉上沒有什么表情。
接下來,她也是斂著眸,就默默站在一旁,始終沒再多看他一眼。
等到眾仙終于陸陸續續地散盡,紀安真人來喊她,才回過神來。
“有他在也好,至少天境這些人能消停一些……
如今妖魔兩界騷動,你的身世還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以免招惹殺身之禍。”
他神色肅穆,沉聲說道。
奚岄抬起頭,認真點了點頭:
“我明白,放心吧師父。”
她說著,看向袖中方才不斷閃著亮光的海螺,眉間舒展了一些。
敞天門。
北溟熠已經和守門的天兵僵持許久。
他聽聞今日天境召開眾仙大會,共同商討封魔臺封印之事,便想來看看,可天兵始終不讓他進去。
奚岄趕到時,他已經絕望地在門外坐下休息了。
“你怎么來了?”
北溟熠聞聲一下子站起來,轉過頭來,神色倒是頗為認真:
“聽說天境要加固神女封印,我來看看能不能幫上忙。”
奚岄替他打開敞天門的結界,皺了皺眉頭,敲他腦袋:
“你有這份心就夠了,其余的……便交給我吧。”
“加固封印的人選是你?可你的傷怎么……”
北溟熠有些驚訝,封魔臺的魔氣不同尋常,徹底恢復至少十日,如今耗費大量修為,十分危險。
奚岄正想開口說什么,突然神色一變,沉聲道:“你是怎么看出我受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