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箏跟她開玩笑:“我裝的。”
陶茵:……
子蘭說:“夫人,何必跟她多廢唇舌,不如直接一點吧。”
陶茵沉吟片刻,說:“既然這樣,先把她從這里帶走吧,不要讓她再呆在這里了。”
“是。”子蘭朗聲道,“來人!”
這回沖進來的是幾個彪形大漢,倒沒有任何猶豫,三下五除二地一把把她扛了起來。
何箏頓覺天旋地轉。
她瞇了好一會兒眼睛,才緩過來,適應了外面的光線。
沿路景色優美,碧草如茵,怪石錯落,或蒼翠或黛青的遠山上云霧繚繞,連綿的山脊貼合天際,更像是積云向山尖墜落。
大漢們舉起何箏的身體,將她一下擲在地上。
何箏還沒爬起來,子蘭已率先過來,把她手腳綁住了。
陶茵沒有跟過來。
“你們先忙吧。”
大漢們守在外面,把門反鎖住。
子蘭看她跑不掉,才慢悠悠地坐到茶幾上倒了杯茶:“你餓了就告訴我,夫人說過,要我好好招待你,讓你吃好喝好,不要為難你。”
“這么說,我倒要謝謝她了。”子蘭聽出她反諷的意思,也沒有反駁。
“那是自然。”
“你!……”何箏有些氣結,轉念又問道,“這么說,也可以給我松綁,讓我出去咯?”
子蘭拾了一根牙簽叼在嘴里,含糊地說:“那可不行。”
“那你跟我說什么感謝?”
“雖然我不能給你自由,還要限制你的自由,但我可以給你好吃好喝的,讓你好好享受哇。”
“那好吃好喝的呢,拿來!”何箏頭往左下方一甩,子蘭嫌棄地看了她一眼,找來炒雞蛋和青菜放她左下方,自己喂她。
何箏沒想到自己變成了鬼還能嘗到好吃的,心情美的不行:“還要還要。”
“噎不死你。”
“飽死總比餓死強。”
不一會兒,飯菜就全被何箏干光了,她滿意地打了個飽嗝。
子蘭拍拍手,站起來說:“行啦,你就在這兒住幾天,有啥心愿你就跟我說,就剩這幾天了,不要虧待自己,好好過,往高興了過,啊。”
何箏仰頭問:“什么意思?”
“這還不明白?你就要死了哇。”
“我這么重要一條線索你們不接著審問?”
“這是夫人的意思。里頭怎么回事,我可不知道。”
“我要見你們夫人。”
“有什么話你就對我說吧,我替你傳話也是一樣。”
何箏猶豫了。
“怎么?有什么不能說的?不會是想圖謀不軌吧。”
“你放屁,我圖你們夫人做什么?”
“那——不就得了,有什么話趕緊的吧,我這里說也一樣。”子蘭頭后揚,身子后仰,說完用帕子拍拍臂。
何箏囁嚅道:“那……你告訴你夫人,我欠她一枚玉佩,問她想不想知道這枚玉佩在哪兒。”
這枚玉佩原本是司諫送給她的定情信物,是他當著全武當的人送的,她和司諫成親之后,有次和陶茵碰面,她看她身上還戴著,把她約到酒樓廂房,用武功逼她交出來的。
她還記得那時她的表情,不忿,不舍,什么都有……
那枚玉佩到她手上時,她才十三四歲,想必對她很重要吧。
現在她死了,也是時候物歸原主了。
子蘭聽完,表情凝重起來:“你怎么知道的?”
何箏不想和她解釋:“你只管報信,別的你不要多管。”
子蘭坐直身子,想起夫人以前讓她打聽下落的那枚玉佩,問她:“你說的那枚玉佩,是什么樣的,是夫人的嗎?你可不要為了拖延時間,糊弄我們。”
“白玉,雙魚形,兩條魚各刻了字,分別是,諫,茵。”
子蘭短促地說:“你等著吧。”
不多時,陶茵施施然過來了。
“我原以為你只是一般的小魚小蝦,沒想到你還是個人物,只是不知道你是真龍天子還是蛟龍在天。”
“別管我是真是假,這玉佩,你是要還是不要呢?”
陶茵笑了一聲:“要,當然要,告訴我,它在哪里。”
“就在蒼山派里,在阿諫曾經住過的那個房間的桌子下面。”
她好像很感興趣:“為什么它會在那里?”
何箏苦笑一聲。
為什么?
還不是因為那是她下迷藥引誘他,兩人事發的房間。
那時候魔教已經占領了蒼山派,并把蒼山嚴格封鎖住,沒有司諫的允許。任何人不得隨意進出。
只要他肯過去看一看,哪怕一眼,他就能得到這枚玉佩。
可惜他沒有,一次也沒有。
“這個,好像跟你沒有關系吧。”
陶茵笑了笑:“先謝謝你。”
“子蘭。”
“在。”
“好好看住她,不要讓她跑了。”
“是。”
陶茵前腳一走,后腳,幾個彪形大漢就進了房間,跟石像一樣一動不動杵在一邊。
何箏叫苦不迭,這下子,她恐怕是要在這間房子里度過鬼生了。
趙胥呢,這家伙不會真那么絕情,用完她就跑,不是說她靈力充沛,最適合復仇嘛,要是沒了她,他的復仇大計豈不是要大打折扣?
她幫她找回玉佩,怎么還加派人手看住她?
她不能坐以待斃,她倒要看看,這陶茵是耍什么花招。
但是沒找到機會。
何箏不由氣餒。
正喪氣時,瞥見兩個人影在窗外一閃而過。
她頓時警鈴大響。
旁邊的子蘭和大漢睡得跟死豬一樣。
不知道是不是裝睡。
他們是指望不上的。
陶茵應該已經知道,她就是何箏本人。
只是不曉得她肯不肯相信了。
現在看樣子,她已經準備動手了。
何箏心急如焚,卻無計可施。
她想像戲文說得那樣,借助銳器把麻繩磨破,卻怎么也動彈不得。
萬千思緒閃過,她心念一動:陶茵她為什么這么急著動手?按照生前司諫對陶茵的癡情勁兒,哪怕她真的復活,陶茵也不應該擔心自己會被替代才對。
經歷了這么多,何箏雖然有怨,但已經不對司諫抱什么希望了。
難道,其中有什么隱情讓陶茵不得不除掉她?
難道,她已經知道了什么了嗎?
不,不應該,這件事只有司諫和何錚還有她三個人知道,應該沒有第三個人。
除非何錚把消息透露給陶茵。
何箏思緒百轉千回,一會兒想為什么陶茵要殺她,一會兒在想逃生的法子,猶如煎藥般煎熬。
沒想到,這一夜相安無事,什么都沒有發生。
第二天,第三天……五天過去了,什么事都沒有,何箏放心了。
晚上,被拎上床,手被綁到前面以后,何箏終于美美睡了覺。
她是被一陣耳語聲吵醒的。
“道長,這女人該怎么除去,才能既讓她死個一干二凈,又能將玄英之力從她魂魄里取出來,為教主所用?”
“莫急莫急。感謝祖師爺保佑,老夫已然想出萬全之策,按老夫說得做即可。”
何箏大駭,驚出一身冷汗。
一陣噼里啪啦的響聲以后,何箏慢慢感覺頭痛欲裂,好像同時五馬分尸一般。
越是掙扎,越是痛苦。
眼前景象仿佛走馬燈一樣閃過,一會兒是童年時黑洞洞濕漉漉靜悄悄的房間,一會兒是父親斥責她的話,一會兒是所有人簇擁著陶茵,有說有笑出去玩,而她一個人剩在房間里,一樁樁,一件件,仿佛自己已經不是自己,只是一個路人經過她的過往,她的知覺慢慢在流失,唯有眼前明明滅滅變換的色彩越發清晰,畫面定格到她十三歲那一年。
那一年,和她一起同年入學習武的人大多分到了好差事——武當派會從民間選取身體好,個子高,眼神好,聽得清,身世清白,年滿七歲的孩子上山習武,先按照各自的資質分配師父,等到了十三歲再按照修行分配一些差事給弟子們做,做滿一年,就可以正式拜師——而她要做的是最低賤的活——灑掃庭除。
因為身上有味道,和她同住一屋的人都排擠她,父親雖然是蒼山派的掌門,可是在門中并沒有什么地位,相反,最繁難最多的事務總是分到蒼山派手中,不僅如此,大家都恥笑蒼山派向武當派投降,自稱蒼山門,父親對人對事一貫斤斤計較,絕不肯通融,武當派提起蒼山派,更沒有一個人有一句好話。
漸漸的,她也不對任何人抱有希望,不想跟任何人來往。
也由此,大家跟她的關系更差了。
那真是一段黑暗的日子,她都不知道怎么熬過來的。
那一年的盡頭,門內結算工錢,她少了一半。
結算工錢的師姐跟她舍友交好,她沖到這個師姐,當著大家面前理論,師姐張口污蔑她偷懶怠工,沒人信她。
陽光很烈,像刀子一樣割開她的身體。
她疼得滿頭大汗。
“我相信她。”風起,他清朗的聲音和著涼意沖過她,沖走她的不安和焦躁,他說,“我每天起早練功的時候,能看到她掃地,她只是干活比較早,你們看不見,并不是她沒有做。”
“謝謝你。”人潮散去后,她跟上他。
“不用謝,你的劍法我看過,耍得很好,你很用功,假以時日,你一定能成為和你陶師姐一樣的女俠。她們平日里對蒼山派多有偏見,不必太放在心上,以后有什么事盡管找我。”
“就算是我這樣沒有天賦、出身下賤、性格不好的人也可以成為女俠,實現夢想嗎?我會有機會嗎?”
“當然,不論是什么樣的人,只要肯付出,人人都可以實現夢想,人人都應該有機會實現夢想。”
那如果,我的夢想是你呢?
你也會給我機會嗎?
何箏看見女孩看著他的背影,滿是憧憬地笑容,凄慘一笑。
阿諫,即使我已經是個厲鬼,我也應該有機會殺了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