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休在程家大門外站定，按下門鈴。
半晌。
門開，門內(nèi)站了一個陌生的中年女人。
“你好？請問你找誰？”
遲休蹙眉。
程家雇了保姆？
“你好，我是遲休。”
女人揚(yáng)眉，立時意會。
“是遲小姐啊，快請進(jìn)，程先生他們剛還跟我念你呢。”
遲休略略頷首，跟隨女人進(jìn)門。
“我姓林，單名一個杏字。”林杏溫和地笑笑，“宴席在后院，客人也盡是些熟人。”
“好。”
繞過樓房，兩人來到后院。
場地開闊，以樓棟為直徑呈半圓形，院落中央一棵老梧桐郁郁蔥蔥，樹下擺置了十來張圓桌，來人都還未落座，零零散散地圍在一起談笑。
見到遲休，原本鬧哄的人群倏忽安靜，程問意恰好從樓里出來，忙走近她。
“處秋來了啊！”
遲休點(diǎn)頭：“姐。”
“真漂亮。”程問意抬手輕搭上遲休的肩，“先過去坐吧，還得等一會兒才開宴。”
“好。”
走了兩步，遲休想起手里的東西。
遞給程問意。
“這是給程叔叔的。”
程問意接過禮袋，彎唇笑了笑。
“好，待會兒拿給他。”
“嗯。”
有人禁不住好奇上前。
“這位莫不是……？”
遲休從身旁的桌上拿了一杯橙汁，而后面向男人，抿唇。
“遲休。”
那人立馬開懷一笑：“我說怎么這么熟悉，原來真是遲大畫家啊！”
“幸會。”
“不過――”男人眉頭一皺，忽又笑道：“還是頭一次聽說程老先生對繪畫感興趣。”
程問意臉上的笑容忽凝。
遲休淡定：“老人家有這興致也好，閑下來圖個新鮮。”
三人閑扯幾句，那人見到熟人后走開。
遲休看著沉默的程問意，自覺安靜。
少有人知道程家還有個名義上的養(yǎng)女，再加之遲休很少在程家的公開場合上露面。
外人頂多以程見君的人緣網(wǎng)展開猜測，遲休也漸漸成了人們口中與程見君交好的后輩。
遲休自然也知道程問意的郁結(jié)。
追根溯源，她跟程家沒有任何關(guān)系。
來賓陸陸續(xù)續(xù)地匯進(jìn)后院，人群逐漸熙攘。
程問意正招呼客人，留遲休一人隔絕喧囂。
正百無聊賴地看手機(jī)，韶諶的消息從頁面跳出。
韶諶：［圖片］
韶諶：幫個忙，選選？
遲休點(diǎn)開圖片看了看，就幾個款式相近的貓窩和貓爬架。
遲休：怎么突然要換這個？
韶諶：太閑了
遲休：……
遲休：根據(jù)秋天的習(xí)慣和占地空間拿主意吧
韶諶：我要拿得準(zhǔn)注意還找你？
遲休：……
遲休：第三個
韶諶：行
沒過一會兒，韶諶又發(fā)來一張圖片――一只裝滿葡萄的竹籃。
遲休：葡萄？
韶諶：不好吃
韶諶：吃嗎？
遲休：不吃
幾秒后，對面直接發(fā)來語音。
“為什么？”
遲休語氣平靜：“你不也說了不好吃？”
韶諶倏忽失蹤。
盯著屏幕，遲休有些忍俊不禁。
抬腳，她剛想轉(zhuǎn)身，腳下不慎踩到某物。
遲休疑惑低頭。
一個棕色錢夾靜靜躺在地面上。
彎腰撿起，遲休茫然望了望四周，似乎并沒人發(fā)現(xiàn)這點(diǎn)插曲。
肩膀冷不防被人輕拍一下。
遲休一嚇，轉(zhuǎn)身，撞上一道陌生的目光。
“你好。”男人彎唇，“這是我的錢包，請問我能要回來嗎？”
遲休蹙眉盯他幾秒，遞上手里的東西。
“謝謝。”
男人接過錢包，打開看了看。
遲休看他：“我沒動過。”
男人挑眉：“我當(dāng)然相信你的為人。”
放好東西后，男人又朝她伸出手。
“謝謝你，認(rèn)識一下，我叫禮尚。”
遲休瞥了一眼禮尚的手，漠然抬眼直視他。
“遲休。”
禮尚默默收回僵在半空的手。
“既然你幫了我的忙，那我能不能請你吃個飯呢？”
遲休耐下性子：“不用。”
只是撿了個錢包，不至于此。
禮尚見此路不通，忽轉(zhuǎn)話鋒。
“聽聞遲畫家不僅畫畫，還在做美術(shù)設(shè)計(jì)？”
“不算設(shè)計(jì)，只是換了種方式作畫。”
“那還挺有意思。”禮尚拿起一旁的酒杯晃了晃，“能為我具體講講嗎？”
遲休略顯不耐。
“墻面裝飾，包裝。”
禮尚聞言，似是陷入思考。
“沒其他事。”遲休頷首，“先告辭。”
“等等。”
禮尚又叫住遲休。
“那我能請你嗎？”
遲休瞇了瞇眼：“什么？”
“畫一幅畫。”
看著禮尚如妖魅般上挑的眼角，遲休低睫斟酌幾秒。
還沒等她作出反應(yīng)，禮尚再次笑道：“總不能拒絕送上門的生意吧？”
良久，遲休皺眉點(diǎn)頭。
“好。”禮尚遞上手機(jī)，“那，加個微信？”
兩人互換聯(lián)系方式，遲休敷衍禮尚兩句后走到一邊。
雖已經(jīng)跟他保持足夠的距離，但遲休總覺著自己被一道陌生的目光追隨，難免不適。
頃刻間。
本低聲鬧哄的人群忽地朝某個方向起哄。
她應(yīng)聲望去。
程見君緩緩邁步，和藹打著招呼，跟在身后的程鈞啟則面無表情。
遲休見狀，不禁眉頭一鎖
齊湘呢？
遲休下意識靠近人群細(xì)看，確定齊湘的身影不在其中。
程問意湊到程見君耳側(cè)說了些什么，程見君聞言揚(yáng)眉，往人堆里張望。
直至瞥到一抹白色身影，程見君臉上笑意愈重，點(diǎn)了點(diǎn)頭。
遲休這才意識到程見君是在跟她打招呼，頷首回應(yīng)。
程見君出來后，人們陸續(xù)在梧桐樹下落座。
遲休也在程見君身旁坐下。
“處秋啊。”程見君端詳著遲休的臉，“有段時間沒回了，最近怎么樣啊？”
“還好。”
程見君盯她須臾，輕嘆口氣。
遲休聽見他的低聲喃語。
“跟你越來越像了啊……”
她拿著酒杯，默不作聲。
壽宴正式開始，眾人紛紛舉杯獻(xiàn)上祝福。
雖不知齊湘為何不在場，但關(guān)于她的事遲休向來也不會多問，只舉起酒杯，沖程見君淡淡一笑。
“叔叔，生日快樂。”
程見君一愣，半晌回神。
“謝謝。”
歡飲之際，遲休發(fā)現(xiàn)桌旁的程鈞啟沒了身影，程問意微笑著走近落座。
“最近工作順心嗎？有沒有遇到什么麻煩？”
遲休搖頭，默默夾菜。
程問意倏然嘆氣。
遲休側(cè)過臉瞥她。
“也不知道該不該跟你說。”程問意放下筷子，“你可能也看到了，我媽今天沒來，保姆是兩個月前請來的。”
遲休大概能猜出情況，抿直唇線，不想擾了程問意的心緒。
“齊阿姨，怎么了嗎？”
“兩個月前從樓梯上摔下，折了腰，現(xiàn)在還在病床上躺著。”程問意語氣很淡，仿佛口中描述的人與她毫無關(guān)聯(lián)。
但遲休知道，這是她隱忍的極致。
再后來，程問意沒多說什么，接了個電話又匆忙離開。
直至遲休跨出程家大門那一刻，飄忽的思緒才被拉回。
程見君的話音在耳畔漸漸淡去。
“你有空的話，想看，就去看吧。”
遲休心底始終沒被掀起波瀾，也沒有要去探望齊湘的打算。
齊湘待她雖態(tài)度不好，可也沒虐待過她。
遲休一時不知該如何平衡關(guān)系。
當(dāng)然。
原則上，她不會越界。
看著手機(jī)上記下的地址，遲休眸色平靜。
齊湘的聲音似乎仍在腦海回蕩。
“別學(xué)你媽……”
“你跟程家，連收養(yǎng)關(guān)系都不是。”
“自重點(diǎn)兒。”
遲休眸色一暗，回頭瞥了瞥樓房，盯住齊湘平日住的房間窗戶許久。
“自重。”她冷聲道。
移步離開。
-
在壽宴上沒吃多少東西，遲休返回小區(qū)時只覺腹中空蕩，打算回家自己再弄點(diǎn)東西來吃。
剛進(jìn)單元樓，韶諶的消息恰巧出現(xiàn)。
韶諶：回來了？
遲休老實(shí)回復(fù)：嗯
韶諶：幫忙取個快遞
韶諶：謝了
遲休：……
轉(zhuǎn)身，遲休就著韶諶給的取件碼打開儲物柜――
一個巴掌大的紙盒。
“……”
遲休無語拿出盒子上樓。
九樓。
敲響房門，遲休駐足等待，韶諶慢騰騰壓下門把手，開門。
遲休微怔。
韶諶頭發(fā)長得很快，已經(jīng)能勉強(qiáng)齊眉。
然而讓她訝異的不是這個。
“看什么？”韶諶挑眉打量她，“東西先給我，你再慢慢看。”
“……”
遲休望著他身上的藕粉色T恤愣神。
面料柔軟，略略勾勒出胸前的肌肉線條。
印象里，韶諶的穿衣風(fēng)格無論怎樣，都只在黑白灰三色里反復(fù)橫跳。
至于粉色。
倒不是說他穿不合適。
看到這種仿佛只能在韶諶身上體現(xiàn)的反差，遲休滿腦子只想到一句話。
人似猛虎。
頭戴薔薇。
“行了。”韶諶懶散插兜，“也就一上午沒見，用不著盯我這么久。”
遲休回神，遞出盒子。
韶諶揚(yáng)眉：“謝了。”
遲休正要轉(zhuǎn)身，韶諶想了想，叫住她。
“喂。”
遲休回頭。
“葡萄。”韶諶揚(yáng)了揚(yáng)頭，“真不吃？”
遲休莫名，忽地想起上午的聊天記錄。
“你不是說不好吃？”
“……”
韶諶抬手摸了摸后頸，進(jìn)屋。
再走出時，手里提了一串葡萄，看樣子剛洗過不久，還在稀稀落落地往下滴水。
遲休不明所以。
韶諶從葡萄串上揪下一顆，遞到遲休嘴前。
遲休懵然幾秒。
微微張口。
咬住。
韶諶動作忽僵。
葡萄個頭不大，遲休垂睫咬下時，絲縷溫軟不經(jīng)意間掠過韶諶指尖。
遲休咽下葡萄，直視韶諶。
沉默――
韶諶被這猝不及防的動作噎住話語。
遲休也慢半拍，注意到韶諶凝住的神色后才反應(yīng)過來。
自己好像誤解了什么。
韶諶僵硬地收回手，捏成拳，耳稍被遲來的血色染紅。
“……怎樣？”
遲休后知后覺地燙了頰。
“有點(diǎn)――”遲休難得眼神飄忽，仍強(qiáng)裝正經(jīng)，“酸。”
“……”
韶諶倏然不知自己下句該說什么，垂頭，也揪下一顆葡萄塞進(jìn)嘴里。
遲休看著他略略蹙眉，又與她對視。
“算了。”韶諶舔了舔唇，“你別吃了。”
“不好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