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休漠然轉(zhuǎn)身。

再沒回頭。

明明只是因為自己的陰影被觸犯，卻將情緒全都撒在從始至終都無辜的韶諶身上。

遲休看著列表里的號碼備注，眸色黯淡。

正準(zhǔn)備撥出，鄭連依的電話忽然打過來。

沉口氣，接通。

“喂？”

“遲休啊？今天感覺如何？”

遲休垂睫：“勉強?！?/p>

“吃藥了？”

“嗯?！?/p>

自那晚拒絕韶諶后，遲休便一直窩在公寓里與世隔絕，鄭連依偶然間發(fā)覺異常，忙帶人上門找到過分消瘦的遲休。

見她狀態(tài)不對，鄭連依又強行拖著遲休去醫(yī)院，才得知她有了精神障礙。

雖不知遲休因何變成如此，但鄭連依還是耐心引著她敞開心扉。

“好。”鄭連依清了清嗓子，嘿嘿一笑，“告訴你個好消息，姐妹兒我考上朔柳了！”

遲休眸底沒有任何情緒：“恭喜?！?/p>

“你呢你呢？錄取通知書應(yīng)該就這兩天送來了吧？”

遲休依言，斜了一眼旁桌上放的錄取通知書。

“嗯，收到了?！?/p>

“真的?。?！”鄭連依立時興奮，“天哪！咱倆考上同一大學(xué)了！”

遲休依舊平靜：“嗯。”

鄭連依繼續(xù)碎碎念：“哎呀，咱倆上了大學(xué)還能繼續(xù)當(dāng)好姐妹兒，至少不在還沒認識幾個人的時候?qū)擂巍?/p>

“誒，我聽說段以純也考上了朔柳?！?/p>

“是嗎？”

“對！”鄭連依輕快地舒口氣，“不過嘛，某人改了志愿我是相當(dāng)不理解的。”

遲休面不改色：“什么？”

“還能有誰，韶諶那家伙唄！”

遲休聞言睫羽微顫，微啟的唇僵住。

“我聽說他估分的時候都估挺高的，完全能上朔大。”鄭連依語氣里染上不解，“不過聽顏青說，他改報了隅桐大學(xué)?！?/p>

“這兩所學(xué)校分?jǐn)?shù)線簡直差遠了好吧，也不知道他怎么想，明明考那么好……”

掛斷電話，遲休的心緒因藥物催使依舊毫無波瀾。

但也正因為沒有情緒，悵然得讓她難受。

她掙扎過無數(shù)次，想向他道歉和解釋，但都礙于所謂的矯情沒能行動。

直白講。

是她不敢。

少年如此桀驁純粹的心，莫名被她貶得廉價，站在孤傲的制高點上折斷他維持體面的脊梁。

悔過。

卻跨不出懦弱的牢籠。

洶涌的歉意在得知韶諶改志愿之后，強制剎住。

她沒回頭的那晚，終究成就了七年的愧疚。

-

遲休窩在韶諶懷里，耳畔沉穩(wěn)有力的心跳聲讓她恍然。

“對不起?！?/p>

韶諶沉默著，指尖輕繞過她一縷頭發(fā)。

“對不起……”

遲休輕聲著，一遍遍地重復(fù)道歉，即便知道無濟于事，即便知道為時已晚。

韶諶沒應(yīng)她，只沉默垂眸注視遲休。

他從沒想過逼迫她解釋什么，哪怕自己蒙在鼓里，他寧可遲休自己開口。

有的過往于他人而言便只是過往，而對于遲休，則是她拼了命想掙脫的晦暗深淵。

當(dāng)往昔從她口中淌出，卻遙遠得陌生，語氣平淡如水，傷疤揭開好似再流不出鮮血。

只剩生硬的疼痛。

他不想讓遲休再在痛楚中掙扎。

韶諶也說不上來自己什么心情，遺憾？責(zé)怪？

好像都不算。

心有一念，日久成執(zhí)。

他突然感覺自己簡直發(fā)了七年的瘋，七年，都在執(zhí)意她。

曾不屑一顧的死纏爛打，卻在自己身上淋漓盡致。

韶諶忽地覺得該慶幸些什么。

慶幸他熬過了七年。

慶幸她回到他身邊。

慶幸――

她不是因為不喜歡自己而離開。

韶諶伸手，扳過遲休的下巴，使她直視自己。

“遲處秋。”

“嗯?！?/p>

“看來當(dāng)年的你確實被我迷得不輕?！?/p>

遲休皺眉：“什么？”

“不然連拒絕都沒法兒狠下心――”韶諶眉梢一挑，壓住聲音，“還留個空子，讓我死纏爛打這么多年?！?/p>

遲休睫羽微顫，眼眶紅了些。

“韶諶。”

“說?！?/p>

“我――”遲休抿唇，強裝的冷淡終于潰敗，“喜歡你。”

韶諶喉結(jié)動了動，埋頭輕吻她的額頭。

“我也喜歡你，從過去，到現(xiàn)在?！?/p>

“嗯?！边t休輕聲回應(yīng)。

話雖如此，他已然回到她身邊，可過去所釀就的荒唐，終是無法彌補。

時間只會淡化疼痛，卻不能愈合傷口。

“喂。”

遲休掀了掀眼皮：“嗯？”

韶諶懶聲道：“完了？”

“什么？”

“不是遲處秋。”韶諶故作憤懣地捏捏遲休的耳垂，“因為你那晚亂發(fā)的脾氣，我不明不白地過了這么多年，你難不成想就這么幾句對不起敷衍過去？”

遲休眉心略跳。

“那我……怎么補償？”

“補償？”韶諶玩味一笑，“還用我講？”

遲休狐疑盯他幾秒，忽地會意。

仰頭。

在溫?zé)嵯嘤|的前一瞬，韶諶卻抬手擋住她。

遲休蹙眉：“干什么？”

韶諶舌尖抵了抵后牙槽，眉尾忽揚。

“等會兒，咱先算一筆賬?！?/p>

遲休眉頭皺得緊了些，眼看韶諶一本正經(jīng)地打開手機日歷。

“從當(dāng)年到去年，四舍五入，整整七年。”韶諶漫不經(jīng)心地扳手指，“不算閏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七年，就是兩千五百五十五天。”

忽頓，他眸底掠過狡黠的光芒。

“多的不說，就算一天一個吻，那也是兩千多個――”韶諶目光一轉(zhuǎn)，注視遲休，“打算，怎么還？”

遲休聞言，一噎。

還能這樣算賬？

沒應(yīng)韶諶，遲休直起身，捧住他的臉。

韶諶則一臉悠哉，靜靜看她。

遲休盯住他略垂的眼瞼半秒，垂睫，吻了一下他的唇。

“一?！?/p>

又吻。

“二?！?/p>

再吻。

“三?！?/p>

韶諶眼角噙笑，饒有興致地看著遲休認真“還債”的模樣。

“……五十一?！?/p>

遲休剛準(zhǔn)備繼續(xù)吻下去時，倏然感覺身體被腰間的力道帶走。

韶諶攬過遲休，讓其直接跨坐在自己身上。

抬頭，瞥見遲休憋得滴血的耳垂。

他撫上她的后頸，兩人前額相抵。

“你要不主動點兒？”韶諶鼻尖輕蹭遲休，“一次，抵十下？”

遲休怔了兩秒，頓悟。

“二十?！?/p>

韶諶嘖聲：“怎么？還跟我討價還價？”

遲休輕抿微脹的唇：“多了，還不完?！?/p>

“行，既然此路不通?！鄙刂R另一手搭上遲休的后腰，“其實，還有個辦法?！?/p>

又壓低聲音。

“試試？”

遲休凝視他濃密的眉尾須臾，驀然反應(yīng)過來此話何意。

“……不用?！?/p>

韶諶得逞彎唇，靜候遲休的選擇。

遲休思索片刻，捧住韶諶的臉，學(xué)著他平時的模樣吻下去。

循序漸進。

韶諶本想由著她來，卻不料自己被磨得難耐，扼制不住翻騰的欲望，反客為主。

纏綿斷鏈，解開窒息枷鎖。

韶諶耳稍也染上緋紅，充血的雙唇帶上幾分禁欲意味。

遲休虛抓他的后衣領(lǐng)，眸底被水霧蒙住。

“能不能……”

“嗯？”韶諶應(yīng)聲，輕吻她的臉頰。

“以后再還？”

“我讓你今天必須還完了么？”

“……”

遲休從韶諶身上撐起身體，慢騰騰挪到一邊。

再鉆進被子。

韶諶目睹全程，最后只得無奈在她身側(cè)躺下。

“喂――”

“睡覺。”

“……”

韶諶沒好氣道：“被子全給你壓著了，我蓋什么？”

裹在被窩里的遲休微側(cè)過臉，瞇眼瞥他。

韶諶見狀，直接上手將裹成蠶蛹的遲休攏到身前。

“這還沒處多久呢。”韶諶輕捏她的臉頰，“就開始虐待你對象了？”

“……”

遲休皺一下眉，松開被褥，半搭在韶諶身上。

韶諶挑眉，順勢將她摟進懷里。

遲休悶在被子與男人胸膛間，懶得再掙扎，默默醞釀睡意。

不知過了多久，她迷迷糊糊間感覺自己被悶出熱汗，摸索著扒開蓋住臉的被子，試圖翻身。

耳邊似乎傳來熟悉的低啞聲音。

“怎么？”

遲休想也沒想便脫口：“別抱……熱?！?/p>

韶諶喉結(jié)滾了滾，沒吱聲。

伴隨遲休翻身，搭在他腰上的纖腿也終于離開。

動作盡可能輕地扯開被子，韶諶坐起身，不耐地抓抓頭發(fā)。

下床。

-

又翻了個身，遲休勉強清醒些，緩緩睜眼。

借著床簾透進的光，她看清身旁仍在睡夢中的韶諶。

眉頭一蹙。

她記得他昨晚。

穿的不是坎肩吧？

從被褥的凌亂程度可以排除韶諶已經(jīng)起過床的可能，遲休垂下頭，倏然想仔細觀察他的臉。

目光正聚焦在他高挺的鼻梁上，韶諶忽地睫羽微顫，繼而睜眼。

對視。

遲休莫名有種做錯事被抓包的窘迫，強裝淡定打算起身。

“跑什么？”

她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便被勾住肩膀往韶諶胸前撲去。

“大清早就想對我圖謀不軌？”

“……”

一改平日里的玩味，韶諶剛睡醒獨有的慵懶聲線撩人心弦。

遲休試圖狡辯：“我以為……你醒了?！?/p>

“你以為？”韶諶揚眉，眼神打量過遲休的臉，“行吧?！?/p>

說罷松手，慢條斯理地起身，走進浴室。

目送寬大背影拐進浴室門，遲休捋了捋頭發(fā)，也下床收拾。

遲休的生日恰好在周日，韶諶周六也不上班，兩人便有足夠的時間準(zhǔn)備搬家。

倚在浴室門邊，遲休懶懶打了個哈欠，再注視鏡前正刮胡子的韶諶。

韶諶從鏡面上瞥一眼身后的遲休，淡淡道：“想吃什么？”

“你會做？”

“這點兒錢我還花得起。”

遲休盯他的發(fā)尾良久，倏然想起昨晚的一幕。

“我搬到濱啟天居，他應(yīng)該找不到我了吧？”

韶諶動作一頓，撇頭。

“他知道你工作室在哪兒？”

遲休點頭。

韶諶眉頭緊鎖，一時犯難。

報警也找不到依據(jù)，置之不理又可能讓遲休的人身安全受到威脅。

韶諶斟酌著，擦干臉。

“那人叫什么來著？”

“遲寬，寬窄的寬?！?/p>

“嗯?！?/p>

韶諶掛好毛巾，重新面對遲休：“我記得，你工作室里邊兒還有個人是吧？”

“嗯。”

“得?！鄙刂R揉了揉遲休的發(fā)頂，“不管什么事，第一時間告訴我。”

遲休看他：“萬一碰到你洗澡？”

“……”韶諶皺眉指指輿洗池旁的手機，“那是什么？”

遲休默默移眼，淡然彎唇。

“好?！?/p>

收拾完上樓，遲休在門前駐足，沒發(fā)現(xiàn)預(yù)想中的狼藉。

韶諶在她身后站定：“怎么？”

“沒?！边t休摸出鑰匙開門，“進去吧?！?/p>

韶諶輕車熟路地靠坐在沙發(fā)上，遲休瞥一眼大爺似的韶諶，抬腳進屋。

“東西有點多，你可能得等久一些。”

“昂?！?/p>

注視臥室里忙碌的遲休許久，韶諶起身走向陽臺。

拉過門。

撥出電話等待須臾。

“……韶先生？您好?！?/p>

見對面應(yīng)聲，韶諶眉眼冷淡：“幫個忙?！?/p>

……

韶諶皺眉，雙手無奈抱在胸前。

“你這是凈身出戶？”

遲休收拾的間隙斜眼瞥他：“怎么？”

韶諶揚了揚頭：“就你這點兒東西，跟別人說出去旅游都沒人信。”

“……”

遲休捋捋頭發(fā)，蹙眉。

“我沒什么特別貴重的東西，再說你家也不缺家具?！?/p>

韶諶眉梢一揚：“行吧?！?/p>

遲休回過頭，繼續(xù)收拾。

濱啟天居――

遲休眼看韶諶打開次臥的門，眉頭漸鎖。

韶諶淡定甩了甩手里的鑰匙，散漫道：“你以后就睡這屋。”

遲休余光掠過隔壁韶諶的房間，沒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