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有山回到村口時，時間已是傍晚，路邊可以看到很多在田間勞作的村民。

“喲，那不是我們的高材生嗎？”

“可不是嗎，考了三百多分的高材生。”

“作孽啊，平時好好的，怎么到了關鍵時刻就考砸了呢？”

“嘿嘿，平時的成績說不定是抄來的。”

看著陳有山走來，田間勞作的村民頓時議論了開來。自打分數出來以后，陳有山落榜的事情就在村里炸開了鍋，各種風言風語揚風而起，將陳有山一家都當成了一個笑話。

陳有山落榜，確實是讓所有村民都大感意外，誰也沒有想到，這個村中從小成績就拔尖的高材生在人生這個重要的戰場上被打了個落花流水，這個當初被所有人都看好的孩子居然落榜了，一時間，陳有山也從村中典范變成了反面教材。

聽著傳入耳中的嘲諷和同情，陳有山似乎是一點也不放在心上，仿佛是他們現在正在談論的人是一個他壓根不認識的人兒一般。面帶著笑意和這些叔伯們打著招呼。只是這笑容看上去頗有點笑里藏刀的味道。

對于這樣的結果，他早就料到了。好在他的心理足夠強大，并不在意別人對他的看法。不然，他也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了。他唯一有些難過的是讓家人跟著他一起承受這些風言風語。

陳有山的家是一幢兩層樓的平房，是前些年在一些親戚的幫助下建起來的，但因為他們兄弟倆讀書的事情，借的親戚們的這些錢到現在也還沒有還上，這是壓在陳父心頭多年的一塊心病。也幸好這些親戚們沒有催促過，不然他們家的日子還不知道會過成什么樣。

陳父陳母這一代人都沒讀過什么書，除了做些苦力活，他們也再沒有什么賺錢的路子。而陳有山在高考完后，就態度強硬的讓父親把磚廠的苦力活辭了，不準他再外出賺那些血汗錢。可能是因為他書讀得多的緣故，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家里的一些大事情父母都會跟他商量一下，久而久之，一家人都習慣了讓他來拿主意。所以，在他強硬的態度下，陳父也只能順了他的意。

不知是不是知道陳有山明天要走的原因，陳父陳母這天都沒有出外勞作，就連他的弟弟陳有林也沒有出去放牛，一家人默默的坐在這里，誰也沒有說話，氣氛有些壓抑。

陳有山走進家門，感受著古怪的氣氛，忍不住笑道：“爸，你們怎么了？”

陳父陳母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但不知為何，兩人最終還是沒有說出什么來。

“我去做飯了。”陳母紅著眼睛朝廚房走去。

陳父遲疑了一會，問道：“票……買好了？”

“買好了，明天下午的火車。”陳有山看著父親，失笑道：“爸，我又不是不回來了，你們不要這樣好不好？就算是我考上了大學，我也一樣是要走的啊，你們就當我是考上大學好了。我都快二十歲了，會照顧好自己的。”

陳父點了點頭，似乎是生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起身朝廚房走去：“我去看看要不要生火。”

看著父親似乎是蒼老了一些的背影，陳有山忽然沉默了下來，默默的在門前坐下。

“哥。”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家伙在他身旁坐了下來，咬著牙問道：“你真的要走？”

“想要出人頭地，要想讓爸媽過上好日子，就必須要離開這個巴掌大的地方。”陳有山看著遠處田野，輕聲說道：“我們不能一輩子窩在這里過著臉朝黃土背朝天的生活，我也不甘心。”

陳有林低下頭來，在沉默了好一會后又出聲問道：“哥，你是不是故意考這么點分的？”

陳有山微微一怔，轉過頭來：“為什么這么問？”

“我不相信你只考那么點分。”陳有林咬著牙，聲音有些哽咽，“今天早上你走了以后，爸也這么跟媽說的。爸說你是看著家里沒錢，故意考這么點分的。爸還說……還說他對不起你，害你沒讀上大學。”

“不準哭。”陳有山喝道。

陳有林伸手在臉上抹了一把，倔強的仰著頭，不再讓眼中的淚水掉下來。

“想要出人頭地，讀書是最快捷的路，但他不是唯一的路。”陳有山看著他，說道：“其它的路雖然困難重重，但仍然有可能通往成功。但這樣的路我們家有一個人走就夠了。不管我有沒有成功，你都不許再走我的老路，你聽到沒有？”

陳有林緊咬著牙關，沒有吱聲。

陳有山忽然咬牙切齒地看著他：“陳有林，我警告你，以后你要是沒有考上讓我滿意的大學，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陳有林不甘心地問道：“是不是家里只能供一個人讀書，所以你才不讀了？”

“不讀書照樣可以出人頭地。”陳有山似乎是不想再在這個話題上繼續下去，說道：“我不在家，你要好好照顧爸媽。”

陳有林重重的點了點頭。

陳有山伸手在他腦袋上狠狠的搓了搓，沒有再多說什么，起身走向廚房。

很快的，廚房內便傳來說話聲。在陳有山有意的開導下，家中壓抑的氣氛頓時淡了許多，終于是有笑聲傳出。

一家人有說有笑的吃完晚飯，各自搬了一張板凳坐在門前聊著天，氣氛輕松了許多。

……

第二天，吃過早飯，一家人把他送到村口，誰也沒有說話，各自紅著眼睛，陳母更是拉著他的手不愿松開，默默流淚。陳有山自己倒是灑脫，朝著家人揮了揮手，便爬上同村一位堂叔的三輪車車箱，面帶微笑。

三輪車的轟鳴聲響了起來，搖搖晃晃的朝著縣城走去。父母三人跟著遠遠的跟著，但他們又怎么可能跟得上三輪車的速度，三人的身影在他的視線內越來越小，直到拐了一個彎完全看不見后，陳有山臉上的笑容才慢慢凝固，呆呆的看著兩旁快速倒退的景象。

不知何時，淚水已迷住雙眼。

“等著我回來。”他緊咬牙關，目光堅定。

陳有山走了，帶著父母的擔憂走了，在全村人同情可憐的目光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