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的艾草香混著潮濕的水汽漫進(jìn)雕花窗欞時(shí)，曉雅正倚在湘妃竹榻上繡虎頭鞋。銀針穿梭間，廊下銅鈴?fù)蝗欢＿俗黜懀@得她指尖一疼，血珠瞬間暈染了未繡完的虎眼。
“娘子！“曉陽撞開雕花木門的聲響震得梁上燕巢簌簌落土。他鬢角沾著細(xì)碎草葉，懷里抱著個(gè)用云錦裹著的長條形物件，粗布衣襟還洇著汗?jié)n，“城東綢緞莊新到的蘇繡襁褓，金線繡的并蒂蓮，比揚(yáng)州的料子還......“
話音未落，曉雅已被他按在榻上。溫?zé)岬暮粑鼑娫诙希瑤е拙频拇枷悖骸斑@些時(shí)日總在外頭奔波，倒忘了盡丈夫本分......“他的手掌覆上她高高隆起的腹部，嚇得曉雅手中繡繃當(dāng)啷墜地。
“不可！“曉雅掙扎著推拒，錦緞寢衣已被扯開半邊，“大夫說孕晚期行房......“話未說完，忽覺身下一股溫?zé)嵊砍觯樦乳g蜿蜒而下。她低頭望見月白色中衣暈開深色水痕，如同宣紙上的墨漬般迅速蔓延。
曉雅跌跌撞撞奔向凈房，裙擺掃翻了妝奩。銅鏡轟然墜地，映出她蒼白如紙的臉。外頭傳來曉陽懵懂的詢問：“娘子在尋什么？莫不是要找那枚翡翠粽子？“他晃著錦盒的聲響刺得她太陽穴突突直跳。
顫抖著抓起案頭銅鈴猛搖，鈴聲混著瓷器碎裂聲在回廊炸響。當(dāng)陸婉清帶著三姨母破門而入時(shí)，只見曉雅蜷縮在雕花床榻上，冷汗浸透的錦被下，鴛鴦戲水的繡紋被血水暈染得猙獰可怖。
“羊水破了！“三姨母的尖叫驚飛了檐下的雨燕。她扯過猩紅錦緞裹住曉雅顫抖的身子，發(fā)簪不慎勾住帳幔，流蘇穗子噼里啪啦砸在青磚上。曉雅被攙扶著踉蹌出門，望見曉陽還在廊下慢條斯理地系腰帶，腰間玉佩隨著動(dòng)作晃出冷光。
“還愣著作甚！“曉雅抓起妝奩里的翡翠香囊砸過去，玉墜子擦著曉陽耳畔飛過，“若孩子有個(gè)閃失，我做鬼也不放過你！“車輪碾過青石板的聲響里，她死死攥著母親的手腕，指節(jié)發(fā)白：“娘，我好怕......“
陸婉清將女兒冰冷的手捂進(jìn)懷中，鬢邊銀簪隨著馬車顛簸輕晃：“別怕，有娘在。當(dāng)年生你時(shí)，外頭下著比這還大的暴雨......“話未說完，曉雅突然弓起身子，悶哼聲卡在喉嚨里。車簾外，曉陽騎著棗紅馬疾馳而過，腰間新?lián)Q的玉佩撞在鞍橋上，發(fā)出清脆的嘲諷。
產(chǎn)房產(chǎn)血的腥氣混著艾草煙熏得人喘不過氣。曉雅咬著浸濕的帕子，看著曉陽歪在隔壁床榻上鼾聲如雷，月光透過雕花窗欞，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陰影。陣痛如潮水襲來時(shí)，她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中散開，恍惚間竟想起出嫁那日，他也是這般漫不經(jīng)心掀開封印的紅蓋頭。
“想解手便喚我。“產(chǎn)婆李氏蘸著井水為她擦拭額頭，銀鐲子在燭火下泛著冷光，“姑娘放寬心，這胎看著周正。“曉雅疼得眼前發(fā)黑，卻死死攥住母親的手：“娘......像要生了......“
三姨母慌亂地?fù)u醒曉陽，他揉著眼睛坐起，嘟囔著：“這帳子捂得這般嚴(yán)實(shí)，難怪發(fā)悶。“陸婉清抄起案上的銅盆重重一放，驚得房梁上的灰塵簌簌而落：“畜生！你妻子在鬼門關(guān)前走一遭，你倒嫌帳子悶！“
產(chǎn)床上，曉雅感覺自己像被架在火上炙烤的魚。李氏的喝令混著母親的抽泣聲在耳邊炸開：“用力！再使把勁！“她拼盡最后一絲力氣，終于聽見嬰兒清亮的啼哭。產(chǎn)婆抱著血糊糊的孩子湊近：“恭喜夫人，是位小公子，六斤六兩！“
曉雅虛弱地望向曉陽，卻見他皺著眉頭捏起孩子的小手：“這爪子怎生像雞雛般瘦小？莫不是生了病？“陸婉清端著小米粥的手猛地一抖，滾燙的粥灑在錦被上：“閉上你的狗嘴！“
住院第二日，晶晶與小羽提著食盒前來探望。金絲楠木食盒里，蜜餞果子還帶著余溫，另有兩個(gè)沉甸甸的紅包。曉雅剛要推辭，曉陽已劈手奪過：“娘子產(chǎn)后體虛，理當(dāng)由我替你收著。“拉扯間，床頭的藥瓶“啪嗒“墜地，驚醒了熟睡的嬰兒。
“你！“晶晶氣得杏眼圓睜，“曉公子好沒道理！“曉陽卻將紅包揣進(jìn)懷里，嘟囔著：“婦道人家懂什么持家。“曉雅望著他轉(zhuǎn)身時(shí)錦袍下擺掃落的安神香，傷口處突然傳來撕裂般的疼痛，比生產(chǎn)時(shí)還要鉆心。
住院第三日，曉雅倚著軟枕想看孩子，卻被曉陽劈頭蓋臉一頓罵：“整日價(jià)不知輕重！孩子剛睡著就折騰！“陸婉清從打盹中驚醒，見襁褓歪在榻角，小公子的錦緞肚兜被壓得皺巴巴的，忙伸手去整理。
“你怎生帶的孩子？“曉陽挑眉打量岳母，“連襁褓都裹不端正。“曉雅望著丈夫挑剔的眼神，忽覺心口比生產(chǎn)時(shí)的陣痛還要窒息。窗外，端午的龍舟鼓聲隱隱傳來，驚得檐下的燕雛撲棱棱亂飛。
第四日晨光微熹，曉陽已在廊下催促車夫套車。曉雅裹著猩紅斗篷被攙上馬車，望見母親鬢角新添的白發(fā)在風(fēng)中凌亂。車輪碾過石板的聲響中，她聽見曉陽在旁嘀咕：“家里的艾草早該換新，可別污了小公子的胎氣......“卻始終沒問過她撕裂的傷口，還在汩汩滲血。
馬車緩緩駛出陸家大宅，曉雅隔著車簾回望。母親立在垂花門前，身影漸漸縮成一個(gè)小黑點(diǎn)，手中還攥著未送出去的紅糖雞蛋。懷中，小公子突然發(fā)出奶聲奶氣的啼哭，曉雅低頭親吻他皺巴巴的小臉，淚水滴在襁褓上，暈開一朵深色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