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來啦。”

林媽媽打開門，諂笑著將程一名讓進屋里。

程一名將手上買的禮品遞了過去，林媽媽喜笑顏開地客氣道：“哎呀，來就來，還買這么多東西干什么，又不是外人?！?/p>

“過年了，來看看你和叔叔?！?/p>

程一名沒有改口，還是習慣地叫著叔叔阿姨。

本來還面露喜色的林爸爸一聽，臉色登時落了下來，冷聲說了句：“過來坐吧?！?/p>

一旁的林媽媽用胳膊肘懟了老頭子一下，林爸爸的臉色這才緩和下來。

程一名就當沒看見，兀自走到沙發上坐下，一打眼就看見電視柜旁邊摞著幾個紙箱子，最下面的大箱子里露出一個玩偶的耳朵。

這個玩偶很眼熟，他走過去扯出一角，是一只長耳兔。

他記得很清楚，這只兔子是他和白蘇約會時，他在娃娃機上給她抓到的，沒想到她還留著，看那干凈的程度就知道被保護得很好。

“爸爸，這個兔子我要?！?/p>

程一名還在走神，兒子小賓跑過來蹭著他，想要他手里的長耳兔。

正要扯出來，林菲菲走了過來，拉住兒子的手哄道：“兒子，你想要娃娃媽媽可以給你買新的，那都是別人用過的，不干凈，抱了會生病的?！?/p>

“我不要，我就要這個。”

孩子嘛，哪兒等得到明天，小賓仍然執拗地伸手去扯箱子里的長耳兔。

林菲菲見孩子不聽話，一把扯過在屁股上扇了一巴掌。

小賓吃痛，“哇”地一聲哭了。

“你這是干什么？不行也不能打孩子啊。”林爸爸心疼孩子，過來把小賓抱到懷里哄，“不就一個玩具嘛，姥爺給買，不哭不哭。”

“誰讓他不聽話，什么阿貓阿狗的東西都想要。”

林菲菲惱著，回頭瞪了程一名一眼，顯然是看不慣他拿著白蘇的舊物睹物思人。

程一名沒說什么，起身坐回到沙發上。

他之所以能容忍林菲菲，還不是因為想她幫忙拉攏凱盛商貿的關系。

在禾仁的日子越來越難熬，只盼望著能盡快靠著她進入凱盛，他好重整旗鼓再出發。

“孩子讓你爸哄著，你進來廚房幫忙。”

林媽媽看林菲菲情緒不對，找個理由把她拉走了。

林爸爸哄孩子有一套，沒一會兒小賓就不哭了，依偎在他懷里，吃著姥爺遞過來的水果，只是小眼睛還是緊緊盯著那只長耳兔似有不甘。

“一名，要不你把那堆破爛扔出去吧，放在那孩子總惦記著，一會兒搞不好又要鬧哭了?！?/p>

林爸爸知道孩子的小心思，還是眼不見心才凈，便試探地催著程一名把東西丟出去。

臨了還解釋了一句：“這都是人家的舊東西，我們沒用，看著又礙眼，還是扔掉吧，其他的我們就不動了?！?/p>

經過上次裝修風波，林爸爸林媽媽也不敢再和程一名提這事。

這些舊物收拾出來月余了，一直不敢丟。

知道程一名今天要來，這才把這些舊物特意擺在顯眼的位置，好當著他的面名正言順地扔掉。

程一名沉著臉沒說話，起身穿上外套，端起箱子下樓了。

走到垃圾桶前時，他又猶豫了，思忖幾秒后，他走向了自己的車。

來回走了三四趟，一共六個箱子，統統被程一名放進了車子的后備箱。

林菲菲還以為他把東西都扔進了垃圾桶，對他的表現還算滿意，這才吃了一頓消停飯。

事實上，兩人過年這一個多月已經吵了好幾次架了。

林菲菲怪責程一名對她和兒子不夠關心，程一名不勝其煩，脾氣忍不住時就會回她幾句，結果就是越吵越兇。

林菲菲和白蘇可不一樣，只要程一名沒有認識到錯誤，她就不會罷休，隨便一個由頭就能再次激起矛盾吵起來。

吃過飯，林菲菲還想在爸媽身邊多賴一會兒，程一名卻催著她回家，氣得她一路上都沒理程一名。

車子開到樓下，林菲菲摔門下車，一個人上樓了。

程一名等看不見她身影了，一打方向盤，將車子開到了一處隱蔽處。

熄火，下車。

打開后備箱，從箱子里一件件翻看著，外面幾個箱子里都是奶奶的用品。

程一名目光看向裝著長耳兔的那個箱子，那里面應該都是白蘇的東西。

他把那個箱子從里面拉出來，把長耳兔拿了出來，將搬它時不小心蹭到的灰輕輕撣去。

下面壓著的都是白蘇用過的，有音箱，有舊手機，有她用陶土捏的他，五官歪歪扭扭的，當初他嫌棄丑說什么都不肯要。

沒想到她一直都沒扔，還把身子捏了出來，在下面配了底座，那粗劣的線條與其極不般配。

程一名嗤鼻笑笑，笑那個女人好傻。

再往下翻都是一些散碎的東西，桌面的小擺件，手表，耳機，用過的口紅……

驀地，一抹細微的紅色闖進程一名的眼底。

他伸手扯住向外一拽，是一條紅繩編的手鏈，上面吊著一顆異形的石頭。

程一名手一抖，掩藏心底很久的悲痛一下子涌上來，眼淚已經抑不住流了出來。

吸了吸鼻子，翻過石頭，背面用小刀刻著一個“名”字。

這是妹妹親手做給他的手鏈，石頭是她撿的，傻丫頭不知道聽了誰的話，相信這石頭可以保佑哥哥平安。

程一名摩挲著那顆小小的石頭，淚水模糊間看見了妹妹清秀的臉龐正在看著他笑。

一股無力感襲來，程一名再也站不住了，關上后備箱，強撐著回到了車里，這才敢放聲痛哭起來。

壓抑許久的思念如開閘的洪水，沖破他的偽裝，席卷著他故作的堅強，將那些好不容易掩藏起來的悔意和愧疚都翻騰了出來。

妹妹曾是他唯一的生活支撐，為了妹妹，他輟學打工；為了妹妹，他孤獨地穿梭在這個陌生的城市里。

他曾無數次想過，將來妹妹大學畢業，有個好的工作，找到珍惜她的人，他便可以背起背包一個人去旅行。

可是他等來的是妹妹去世的噩耗，她肚子里還懷有一個六個多月大的孩子。

程一名到死都不會原諒自己，他恨自己為什么不去學?？疵妹?，她騙他說要考研，他便信了，不去打擾她。

她說他戀愛了，卻一直推說以后再讓他見未來的妹夫，他就由她了。

結果他最愛的妹妹沒了，他才知道妹妹請了長假，還去了一處工地打工。

沒有人告訴他到底發生了什么，只有妹妹上班的地方傳著有關妹妹的流言蜚語。

如果去醫院見妹妹最后一面的那天，程一名就那樣死在車輪下，一切也就結束了，他可以追隨妹妹而去。

然而老天爺選擇再給他一次重來的機會，他會做什么？

當然是為妹妹報仇，那是他活下來的唯一信念。

可是現在這條手鏈讓他的信念動搖了，這一瞬間他開始懷疑自己的所作所為是不是錯了？

哭累了，程一名閉著眼睛靠在椅背上，腦子里不斷回顧著過往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