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閉上了嘴，渾濁的眼睛黯淡無神——她眼里的血絲好像下一秒就要出血了。她這才發現岑繁玉身后跟了個和他兒子差不多大的小女孩，然后下意識露出了一種厭惡的表情，直到她看清岑枯蘇的臉。

“……？！”她好不容易收回的震驚表情再次出現，“岑繁玉，這……這是……”

岑枯蘇抬頭和岑繁玉對視了一眼，她眨巴眨巴眼睛，然后怯生生地喊了一聲：“阿姨好?！毖b乖乖女什么的，她可擅長了。

“……你好。”見她挺乖巧的，女人的表情才緩和了一些，勉強讓嘴角掛了絲笑意。

“我女兒?！贬庇袢齻€字就介紹完了。

“你……”女人的表情更加震驚了，“你這幾年在外面……怎么就多了個女兒？”

她絲毫沒懷疑這女孩的身份，畢竟岑繁玉從未說過慌，而且二人長得如此相像，不信都難。

“……”岑繁玉沒接話，他肯定是解釋不了的，說他被怪物科學家抓去當實驗體，然后被迫有了個半人類半怪物的女兒？

那《走近科學》估計又要多播三集……不，至少三十集，順帶還能養活一大堆新聞記者和研究所科學家。

岑枯蘇又將開始研究體的日子，還會被制成標本，那些科學家對怪物從不憐惜，并且瘋狂程度比起岡特爾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是岑繁玉最恐懼的，畢竟他能獲得自由站在家門前都是因為她，他怎能再次把她送入深淵？更何況他的親人真的很少。

“孩子她媽呢？”見他不回答，女人也不好再問，就問了別的問題。

“死了?！贬庇裾f，他說的確實沒錯，岑枯蘇的“母親”確實死了，如今成了標本，爆炸將“她”炸成灰燼，然后揚到海水里。

“……”女人的嘴唇動了動，她沉默了。

見她不說話，岑繁玉也沒什么想問的，雙方都知道，如今，自己無論問對方什么，都極有可能是在掀對方的傷疤。

但有個問題，岑繁玉不得不問：“我爸媽在這十年里是搬走了嗎？他們現在在哪兒？”

女人臉色更難堪了，支支吾吾了半天，愣是說不出一個字：“這……你爸媽……”

她難以啟齒的樣子讓岑繁玉的心逐漸冷了下去，他盡量保持冷靜，但雙手在顫抖著，手心幾天前被指甲掐出的傷口起了痂。

“……”女人實在說不出口，她的眼里滿是悲痛，她眼睛干澀紅腫，卻哭不出眼淚。

岑繁玉閉上眼深呼吸一下，睫毛微微顫動著，他壓下自己情緒：“姐，說不出口也沒關系，我問，你只需要搖頭，或者點頭。”

女人抽泣了兩下，然后點了點頭。

“這十年里，他們一直在找我，對嗎？”岑繁玉并沒有開門見山直接問。

女人連忙點頭，岑枯蘇從她的表情甚至看出了點羨慕，羨慕？她是在羨慕外祖祖父母對父親的愛嗎？

得知父母一直在找自己，岑繁玉攥緊的手更緊了，咬咬牙繼續問道“他們是否去了外地尋找？又是否回來這里過？”

女人點了好幾次頭。

“他們是否報……”岑繁玉剛想問有沒有報警，又反應過來他們這破地方警局是多么無用的存在，“他們回來后是否再次出門？”

女人這次是搖頭。

“那么，他們是哪一年回來的？”

女人顫抖了一下，然后哆哆嗦嗦地說：“大概是……五六年前吧……”

岑繁玉好像是失了魂，他的表情再也無法平靜，他失魂落魄地站起身：“我知道了，姐，那我先帶我女兒走了?！?/p>

女人坐在沙發上，垂喪著腦袋，從嗓子里低啞地擠出了一聲：“好?！?/p>

岑枯蘇沒吭聲，她起身，然后回頭看了女人一眼，就跟著岑繁玉離開了。

這次岑繁玉走路時而快，需要岑枯蘇小跑才跟得上，時而又很慢，一步一步地向前挪著走，好像極不情愿動身一般。

這次要走的路很長，岑繁玉走到一半，突然停住腳步問岑枯蘇：“你累了嗎？”

“沒有?！贬萏K實話實說，異種的身體素質要比普通人的好，無論在什么年齡。

“好，那繼續走。”岑繁玉點點頭，但并沒有加快步伐，反而慢了一些。

又走了一陣子，他們已經離開了城區，此時走的是條鄉間小道，是條水泥路，新修的，時不時看見一串橫向貫穿它的腳印。

路邊滿是樹，它們倒上了年紀，高大的軀干將它們的葉芽送入云天炙烤，這讓它們的葉子蔫巴地打了卷，但它們也無可奈何。

周圍是長了過人高的茅草，顫顫巍巍的，似乎是后悔長這么高了。至于底下的新植，它們并不聽其他老植的勸阻，試圖鉆出窒息密集的草叢，獨一棵霸占陽光。

這條路很長，并且幾乎沒有轉彎處。

周圍沒有任何照明的東西，岑枯蘇不禁開始想象起這路要是晚上走去該會是什么體驗……

最后一次轉彎只是轉了個方向，然后岑繁玉便停下了腳步，然后靜靜地在原地凝視著前方。

是墓地，這里草正長得茂盛，綠的讓人眼睛一亮。里面鑲嵌著無數縱橫大小不一的石碑，或者是木碑，綠潑一樣的小土丘如群山直直沒入地平線，被陽光簇擁著。

這里具體沉睡了多少生命和多少人的回憶，沒人數的清，也沒多少人還記得。

岑繁玉踏著沉重的步子，徑直往墓地里面走去，岑枯蘇也跟著他走進去。她雖然沒見過墓地，但是直覺告訴她，這里是安息亡魂的地方，用泥土掩埋著或美好或悲哀的記憶、或完整或殘缺的軀體。

這里代表的是失去與絕望，同時也是某些人的解脫，可悲的是他們在大地的懷抱里，甚至都不得到曾擁有過的完整靈魂。

墓地很大，無數墓碑在他們的視野里向后撤去，他們一直走到了接近盡頭的地方。

岑繁玉停下了，他僵硬地轉過頭來，勉強讓自己認真看周圍每一個墓碑上的字。

直到他發現了墓地邊緣的一塊木碑，他顫抖了起來，慢慢地拖著步子挪向那里。

這里草叢長得并不高，所以遮不住墓碑上的字。上面清清楚楚是陪伴了岑繁玉22年，又讓他朝思暮想了10年的兩個名字。

他們此時正安眠在這方矮矮的墳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