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一年中最明媚的時節。在萬民的歡送中,槿容踏上離家的路。
一個士兵策馬上前,向赫黎稟報說:“王上,王妃從轎子里摔了下來。似乎,似乎摔得不輕,王妃說起不來了。”
赫黎正在馬車里打盹,聞言輕笑,心想為了見他她也真是煞費了苦心。
盡管看穿了槿容,赫黎還是叫停了隊伍,騎馬去瞧。畢竟大秦送親的建威將軍還跟著不是?
槿容知道赫黎肯定猜到她是故意摔下馬車的,所以也并不作偽地哀嚎,就坐在地上等他來。
隊伍出京城有兩日了,她卻依舊連赫黎的面都見不到。數日來,她托了無數人情,一次次帶消息給赫黎,但都石沉大海,就連這出了京城他也躲著不見。
父皇說向他提起換公主一事時,他剖白了一通對自己款款深情的話。真是鬼話連篇!
一次嫁兩個公主去和親,即便處于劣勢的朝代也是沒有這樣做的。像燕恪說的將她貶為庶人或宮人隨隊伍去北狄,實質并沒有變,且這樣只會讓赫黎輕視燕恪。
離京城越來越遠,等到了北狄,行完大禮,一切就真的都來不及了。
赫黎緩緩策馬,快到槿容身邊時高門大嗓地喊:“我的王妃,心肝肉,聽說你摔下馬車,可把為夫心疼壞了!”
看他一副吊兒郎當嬉皮笑臉的樣兒,槿容不禁蹙起秀眉。
赫黎跳下馬,在槿容對面盤腿坐下,像要跟她長嘮似的,“終于見到我了,有什么相思的話忍不住要對為夫說呀?”
槿容不理會他的沒正行,直奔目的。
“你仔細想想,十年前,你救下了一個迷了路的七八歲的小女孩兒,她是隨嫁到大秦的梅妃回北狄的。你背著她躲避狼群,讓她在你背上睡覺,她就是燕恪。想起來了嗎?”槿容此時真后悔沒有問燕恪更多的細節。
赫黎依舊是玩世不恭地輕笑,“那個燕恪就真的那么想嫁給我?對一個只見過一面的人追著不放,硬要將興許壓根是她臆想出來的故事按在我身上,一遍又一遍找人傳遞對我的愛慕,這就是你們大秦公主的風范?真是熱烈如火!即便真有那么個人,短短相處后十年未見,她要死要活地表白,你不覺得輕浮嗎?”
“你真的一點印象也沒有?”槿容雖這么問,但心中卻想赫黎如果記得沒有必要否認,難道真是燕恪認錯人了?
“我救過的女人多了去了,個個都像她那般對我念念不忘,要嫁給我,吃虧的可是我。我若相貌丑陋,身份平庸,她還會以身相許,報答我的救命之恩嗎?別用冠冕堂皇的借口掩飾你們亂動的春心。”
槿容怎么會允許旁人如此貶損燕恪?
“你如此臆測并不了解的人難道不覺得有失偏頗嗎?燕恪口中那人布衣箭袋,身旁只跟著一只獵狗,哪個富貴人家的公子深夜只身在外?再說,我大秦帝女身份,何求男子出生顯赫?”
望著帶著薄怒的驕傲面龐,赫黎不懷好意地笑起來,“牙尖嘴利,看新婚之夜為夫如何降服你。”
這意有所指的曖昧的話令槿容想起出宮前嬤嬤們教給她的夫妻之間的那些事,一時又氣又臊,漲紅了臉。
“只要你們父皇同意,我是不介意你們姐妹倆一起伺候我。與其想著她,不如擔心擔心你自己。”
這一句被槿容抓到了什么。
“你非要娶我是為了什么?”她一個長在深宮的女子得罪不著他,“因為我母親?”
好像就是燕恪走丟的那天夜里,賊人偷襲,混戰了一些時候。母親似乎受到驚嚇,回來的路上總是默默垂淚,沒幾日就病倒了,回到宮里也沒有起色,不到兩年就病逝了。如今想想母親曾帶領族人抗擊外敵,應不是會被賊人嚇著的人,這中間究竟有什么隱情呢?
赫黎欺身向槿容,逼得槿容不由后仰。
“你很聰明!”
“我母親怎么得罪你了?”
赫黎起身,“你知道不知道原因沒有任何意義。你現在能做的就是盡量溫柔些,最好匍匐在我腳下,伺候得我開心,這樣你受的罪或許會少些,畢竟你的本錢還是不錯的。要不然……”赫黎冷笑兩聲,“我們那里有的是法子對付不聽話的女人!別再想這些花招來惹惱我。”
他毫無預兆地突然抱起槿容,在她驚得緩過神兒來之前把她重重放回轎子。望著槿容疼痛氣惱又窘迫的樣子,赫黎張狂地大笑。
隊伍又前行了五日。
這五日里槿容依舊沒有再見到過赫黎。也好,那日后她也不想再見他。母親與他之間究竟有何恩怨,到了北狄她會從旁處探聽。
燕恪呢?還在為他傷心哭泣嗎?縱然她沒有認錯人,這赫黎也絕對不是適合托付之人,在今后的通信中她一定要讓燕恪盡快意識到。
知道了赫黎娶她目的不單純,便也不再想與燕恪交換之事。至于到了北狄后赫黎會如何待她,她是不憂心的。她是大秦的和親公主,赫黎最多就是冷落她,克扣她,虐待她是不大可能發生的。除卻隨她到北狄的人里有父皇親自選的為她出謀劃策維護兩國安定的人,每年還會有使者往來。
心靜了,便自安了。隊伍行進時她在馬車里或看書或看景或小憩,吃飯時她下車走動走動,舒活舒活筋骨。還會跟身邊幾個會漢話的北狄人交談,詢問北狄的風土民情,也開始跟他們學說北狄語。
大秦雖然也有自己的文字,但自太宗皇帝始,漢語就被定為朝堂用語。秦人必須學漢話寫漢字,否則就不能入朝為官,到后來,不會寫漢字說漢話的秦人連成婚都不被允許。數十年下來,到了槿容這一代,她們雖然會秦語,但平時交談記事都是用漢字說漢語了。
正在馬車里看書的槿容聽到外面喊了一句什么,然后馬車就緩緩停下了。她掀開車簾問身邊的人怎么了,身邊的人回說前邊傳下話來說要走山路了,險峻陡峭,要大家小心。
槿容望了望不遠處的林木郁郁蔥蔥的高山,心想既然山路險峻,偌大的馬車不一定能通行。如果不好走,她可以步行。她正要詢問,卻見赫黎從前邊策馬下來,似乎是沖著她而來。
槿容靜靜地望著赫黎靠近,猜想他來十有八九是為了山路如何通行的事。
赫黎靠到她窗前說:“山路不好走,馬車無法通行,得拆了,過了山重新裝。”
槿容點點頭,放下窗簾,整理收拾好馬車里的幾本書,然后拽起裙擺,跳下馬車。整整頭上的釵環步搖,前后看了看,準備同別的馬車上下來的隨行人員一起上山,就是這身嫁衣有些不便宜,還有頭上戴的東西也有些多。
她問赫黎:“我能換一身便宜行走的衣裳嗎?”
赫黎笑答:“不能。”
猜想他是故意看自己狼狽出丑,槿容也不再爭辯。將書放到地上,將頭上的釵環等都一一插緊些,彎腰將長長的礙事兒的裙裾系起來,走幾步試了試,又調整了調整。然后拿起書,翻了翻。她想翻山越嶺的,一天不一定能過去,怕路上休息過夜什么的無趣,決定不麻煩隨從了,自己隨身帶著幾本書,方便歇腳宿營時消遣。
不過手里拿著東西走路也不便,她先拉開衣襟,把書塞進去,發現鼓鼓囊囊的,實在是不好看,而且也不牢穩,于是又掏出來往腰帶里別,剛別了一本,發現彎腰轉身時硌得慌,又再次掏出來。想了想,突然想到可以拿車里的披風包了,卷成包袱背在身上。
槿容剛邁步,看見赫黎還在望著他,她將書置在額前擋住太陽光,微微歪著頭問他,“你還有什么吩咐嗎?”
赫黎笑了笑,兩腿輕輕夾了夾馬腹,馬兒邁步向前,經過槿容身邊時赫黎一低身,一把將沒有防備的槿容撈到馬背上,抱在懷里。
槿容臉色先是一白,繼而一紅,窘迫地推拒著問:“你,你做什么?”
“娘子身嬌肉貴的,為夫哪里舍得你步行。累著了我可是會心疼。”
“我沒有那么嬌貴。還有,我們還沒有正式行大禮,你不要老是‘為夫’‘娘子’的。”還有什么“心肝兒”,“心尖兒”。
赫黎故意將槿容摟得更緊,在她頰邊曖昧地說:“那行了大禮,是不是我想干什么你都依?”
熱熱的氣息噴灑在后頸,有些癢,更多的是不自在。槿容縮了縮脖子,將手中的書擋在自己臉旁,隔絕他的視線和親近,“你放我下去,我自己走。”
赫黎笑了兩聲,放開了些,說:“坐好了。到了北狄,第一件事就是教你騎馬,馬背上的兒女,不會騎馬怎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