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涼爽怡人。
槿容學習箭術已有月余,今日終于開始下一個步驟。
決心學習時槿容以為學射箭就是像她之前見到過的那些拿箭一支一支射向靶子。學習了之后她禁不住嘆服任何一項技藝都是毅力和恒心雕琢出來的。
易禹說練習射箭先要練習好開弓的動作,若這個沒有掌握,養成了毛病,以后就難改了。練習到最后能不能射中,在箭離手的一刻自己就能覺察。
他在自家院子里立了一根木樁,每日做完活兒,槿容便隨他回家練習。側身對著木樁,將推弓手架在木樁上,使之與肩膀齊平,另一只手臂做開弓的動作,與前肩齊平。為使前肩繃緊繃實,易禹用力向下壓,直至槿容感到疼痛。這樣練習了近一個月,易禹才開始教她提弓拉弦的動作。
最初在賽事的激動里突口而出想要學習射箭,不想練習過程是這般枯燥磨人。槿容并沒有明確的目的,譬如參加下一屆的比賽或練成神射手之類,練到心煩時也曾動過放棄的念頭,但半途而廢實在招自己厭棄,況且易禹可以耐得住這些,她不可以被少年人比下去,于是她拋掉放棄的念頭,專心練習起來。哪怕最后也成為不了杰出的射手,當磨煉意志也是好的。
正午,河面金鱗點點。河風鼓浪,也吹得岸邊樹葉陣陣響如波濤。
槿容瞄準靶心,松開箭尾,射出今日最后一支箭。
——脫靶了!
坐在一旁的易禹站起來,跟槿容一起收箭。
“姐姐方才分心了吧?”
槿容笑著承認,“只想了一下河風不熱不燥,今夏再也不用受熱了,箭就脫了靶。”
易禹并不好為人師,不會諄諄教導用心專一之類的話,尤其對槿容這樣懂得自省的人更是不必。
“姐姐的動作要領掌握得還是挺好的。”
“苦練月余,就練它了,把它忘了豈不前功盡棄?也愧對阿禹的教導。歸根到底,還是‘師父’教得好!”
這一聲“師父”,雖是玩笑,但仍喊得易禹紅了耳根。
槿容一面覺得這樣的易禹乖巧可愛,一面又不免為他擔心,“阿禹,你有諸多難能可貴的優點,但容易臉紅這點實要注意,要學會控制。不然將來碰上潑辣膽大的女子肯定會用這點多多捉弄于你,且你將來欲入官場,那里更要求‘喜怒不行于色’……”
講到此處,槿容忽然截斷了自己的話,覺得說這些真是煞風景,生生折斷了一個少年可自由狂肆的難得可貴的短短數年。
“將我方才說的忘了吧。一生最可愛可貴最真摯無垢的也許就是少時這短短時光,何不快意些,真率些!”
望著燦爛晴光下笑容明媚的槿容,易禹含笑點頭。可他心里卻想若她知道了真實的自己,不知道會不會被嚇住。她能看見他臉紅,是因為他想讓她看見!
二人將箭矢裝回箭筒,準備略休息一會兒趕回去。
槿容來了這么久,頭一次知道草原的這邊竟還有這么一處美景。方才為了專心練習,不敢放縱心神,此時任務完成,她豈能按捺得住?說要騎馬在附近走走,一會兒回來。
易禹不放心她一人,怕出了意外,便同她一道沿河溜達。
遠遠地,有人在河邊飲馬。槿容以為是馬師們,沒有在意。她又不是羞怯怕見人的人,倘若認識了打個招呼就是,若不認識跟著易禹問聲好也無妨。
隨著靠近,槿容瞅著其中一人像風烈。她趕緊看向另一個,心里祈禱千萬不要是風凌。好巧不巧,那人恰好抬頭,與她四目相望。
槿容趕緊將目光移開,想撥轉馬頭,硬著頭皮裝作沒看見,但風烈的呼喊聲先她一步。
風烈朝他們揮舞手臂,大聲喊著:“阿珠姐姐!阿禹!”
槿容:“……”
遇見風烈她是開心的,但同風凌實在不熟,更令她不想與風凌待在一處的是她總覺得在他面前她有種無所遁形的別扭,不舒坦。好似一個人能輕易看穿你的一舉一動后隱藏著的隱秘的心思,而你卻對他一無所知的那種惶恐,還有……狼狽。
到了近前,槿容和易禹下馬。槿容問候了風凌風烈后就牽著歸往一旁走了走,從行動上把交談的主角交于易禹。
望向寬廣的靜靜流淌的河面,粼粼波光有些晃眼。她收回視線,看向近旁低頭喝水的馬。一匹通體雪白的馬令她驚訝,經過仔細辨認,她覺得自己沒有認錯。
風烈只看了易禹一眼,易禹就心領神會。望著風凌,頗為崇拜地說:“場主又馴服了一匹烈馬!”
“這次又不到一個時辰哦!”提到兄長又一戰績,風烈眉飛色舞,驕傲得不得了,“阿禹,你錯過了一個學習的好機會!從沒有見過性子這么烈的馬,大哥都騎上去了它還不服,跑跳了半個草原要將大哥甩下來。你不知道看得有多揪人心!大哥御馬的技術當之無愧天下第一!”
易禹由衷道:“的確是!看過場主訓馬的,無人不服!”
兩個少年的一唱一和夸大其詞令風凌聽不下去,風烈也就算了,平時說話差不多也是這個腔調,可易禹這樣他真有些不適應,盡管他演得很逼真。
“阿烈,你夸大得我都不好意思。半個草原?我不得被它顛散架?”
風烈心里埋怨兄長扒活兒,但面上的驚訝真得不能再真,“沒有嗎?我覺著有啊!總之,大哥,不光我嘆服,董叔他們也個個豎拇指佩服呢!”
這些贊美的話聽在槿容耳中卻是另一番滋味。她聽說過的馴服都是靠打,靠折磨!她仔細瞧著白馬,憂心在它身上重見傷痕。
沒有!沒有看見新傷。可她仍不放心,怕它受的是內傷。
“多跟它們相處,切實把它們當作同伴,了解它們的秉性,贏得它們的信任,便無需棍棒就可以馴服了。”
槿容看向風凌,疑心這話是說給自己的。但見風烈和易禹點頭受教的模樣,她想是自己多心了。不過,從這話里是不是能推斷白馬并沒有受到鞭打傷害?
白馬解了渴,因韁繩牽在風凌手中,它圍著他踱步半圈,然后前前后后走了幾步,最后靠近風凌停下。風凌抬手輕輕撫摸它臉部中央。
見它走動沒有異樣,同風凌又甚為親昵,槿容終于放心。他們三人聊著,自己不言不語待在這里有些尷尬,于是她以做工時間快到了為由告辭離開,不想易禹同她一起走了。
望著打馬而去的身影,風烈不無可惜地說:“大哥,你就應該聽我的,挑在她能看見的地方訓馬。她見了你馬上的英姿,一定會深深折服。”
風凌雖知道弟弟的話里帶著幾分玩笑,但怕他日后大意,還是告誡囑咐道:“阿烈,訓馬始終是有風險的,不可分心。”
風凌雖笑著,語氣也溫和,但風烈聽得出兄長何時玩笑,何時認真。
“嗯,我記住了。”風烈答得鄭重。
“大哥,阿禹原本沒有打算參賽的。”
“我知道。”
“阿禹對阿珠姑娘的心思或許他還拿不準,但他想留下她的心是確定的。”
看了一眼打馬遠去的少年,風凌說:“多一個人給阿禹帶去光亮是好事。”易禹有些像他少年時候,不同的是他將心中悲憤表現了出來,而易禹的則一直壓在心里。他化去這不平之氣不甘之心用了快二十年,不知道易禹需要多久,又會經歷些什么。
“大哥放心,我相信阿禹會成為我們希望的樣子的。我也會一直陪著他,保護他。大哥也加把勁兒,幫阿禹把阿珠姑娘留下。”
風凌笑弟弟話題轉變之快。
“自端午那日大哥帶若柳姐出現后馬場里的人都誤解了你們的關系。我在阿珠姑娘面前提了好幾次你對若柳姐的珍愛,她不但一絲異樣沒有,反倒看起來很希望你們天長地久似的,仿若你們讓她看到了‘人間真情’!”
風烈加重語氣的“人間真情”聽來頗有喜感,風凌淡淡一笑,“聽你這么說,她人品倒是中正。”
風烈覺得兄長這話說得有幾分“侮辱”自己。
“大哥,她人品若不好,我豈會牟足了勁兒想讓她成為我嫂子?阿禹不必說,玉姐姐也看上了她,也在幫襯。那日玉姐姐拖著病體跟她又彈琵琶又彈琴,不就是為了讓你聽樂識人嗎?這么好的人大哥若還不動心,那以后我真的不再想找嫂子的事兒了,也再不拿這事兒煩你。”
“隨緣吧。”他對她是有不一樣的感覺,畢竟前兩次相遇都不平凡,但論起“心動”“嫁娶”,還有些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