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在一起后的第三天，程霄就瀟瀟灑灑地去飛了長航線，原本鷺洲飛法蘭克福的機長老婆突然破水，之前程霄和這位機長一起飛過，有點交情，接到消息二話不說拎起航空箱就去了公司。

而顧南亭知道這件事時，程霄已經飛了三個小時，甚至不是從程霄口中知道的，而是從宋宋口中得知的。

“南亭哥，要是沒有別的事我就先走啦！”宋宋把航空飛行安全日志碼放在顧南亭桌上準備離開。

“那個宋宋……”顧南亭腦袋埋在文件里，狀似不經意的開口，“中午你去找周少輝他們吃飯吧，我……我有點事和程霄說。”

“啊？”宋宋一愣，心里嘀咕這倆人不會又鬧別扭了吧，“可是霄姐她一早就飛了呀，要四天才回來呢，南亭哥你不知道嗎？”

渾圓的鹿眼驀地抬起，顧南亭沉默數秒才點開了內網，確確實實看到程霄出現在最新更新的排班表上，原本心底小小的期待瞬間變成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落寞。

辦公室一片安靜，顧南亭負手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著一架架飛機從眼前劃過，修長的影子映在纖塵不染的玻璃上，這些飛機中沒有一架是程霄值飛的，三個小時，前段到阿布扎比中轉的航程已過了三分之一，程霄已經飛出我國領海領空、進入印度洋了。

顧南亭突然生出些不自信。

那天程霄完成左座考核，他替她戴上了手鏈，和她一起吃了晚飯，還被程霄攬住胳膊拍了一張合影，他以為這算是定下了二人的情侶關系，可從始至終，他們誰也沒有明確提出某些證明身份的詞。

手機捏在手里，鎖機又打開，重復了很多遍，顧南亭才點開從前天開始被他置頂在微信最上方的程霄的聊天框。

“等落地告訴我一聲，我們打個電話吧，起落平安。想你。”

光標在輸入框上跳動幾番，顧南亭把一眼就能看完的幾個字默念很多遍，還是刪掉了最后兩個帶有濃烈個人情緒的字眼。

抬腕看了看表，顧南亭命令自己專注，辦了近兩個小時的公，去就餐區打包一份簡餐回到辦公室，盯著飯沒什么胃口，但還是拍了張照片，發到了程霄的微信上，就著一杯溫水吃完，味同嚼蠟。

原本顧南亭過去的每一天都是這樣度過的，家，各個機場，公司，一個人辦公，一個人吃飯，一個人完成責任，一個人修復傷痕，直到程霄橫沖直撞、帶著鮮明的顏色闖進他的世界，他才多了一些熱鬧。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原本習慣的生活變得不再習慣。

手機始終沒有亮起，顧南亭罕見地按時下班，回冷冰冰的家里澆花、劃船、洗澡、給小度發布一些簡單指令，若不是鎖屏被頻繁按亮，沒有任何人能窺見在顧南亭心底早已種下的，名叫思念的種子。

時間通過精準計算，顧南亭撥通程霄的電話，卻除了忙音再無應答，連續撥打了三遍，心跳如擂鼓般強烈，打開非常準軟件，看到程霄的航班還是正常飛行的狀態，只是比預計到達時間晚了一些，一顆心才放回了肚子。

程霄的專屬鈴聲響起時，顧南亭已經在陽臺上枯坐了半個晚上，卻是完全不需要反應，第一時間接通了他等待已久的電話。

“喂，程霄。”上揚的語調暴露了顧南亭滿心的期待。

“喂，顧南亭，”程霄打開了攝像頭，她剛落地，一身干練的制服，看不出一絲疲態。

“趕上沙塵暴復飛，所以落地時間晚了一些，可餓死我了，一會兒我要去吃個Kebab，再去喝杯中東咖啡，就是不知道機場的東西好不好吃，在機場待幾個小時再飛。噢，剛剛還有個阿航的帥氣空乘小哥哥找我要聯系方式，他還夸我是最漂亮的亞洲面孔。”

顧南亭不自覺被程霄的輕松感染，終于放松直挺的背，肘彎撐在膝蓋上，端著手機望向明明才一天沒見面的人。

“那你給他了嗎？”顧南亭從一長串對話中捕捉出了對他最重要的信息。

“給了郵箱，我還跟他說，會把聊天內容加密，不能被我男朋友看到。”程霄故意揚揚下巴，等著顧南亭的反應。

“哦……有男朋友了你還給他聯系方式啊……你下次飛長航線，先經過我的批準。”顧南亭的語氣不怎么自然。

“哈哈哈哈哈！”

程霄心情大好，怎么可能隨便給別人自己的聯系方式，不過是為了看顧南亭吃醋又拿她沒辦法的可愛樣子，目的達到，程霄說回正事。

“和你探討一個技術問題。”

“什么問題，遇到什么麻煩了嗎？”顧南亭坐直，視線牢牢鎖在程霄身上。

“我的技術自然不會遇到什么問題，今天降落的時候，能見度300米，決斷高度30米，按照公司飛行手冊的規定，我選擇了復飛。”

“你的決斷沒有任何問題，這是最安全的方式。”顧南亭立刻給出了肯定的答復，在專業問題上他一貫嚴謹。

“但我看到很多國外友航在同等天氣條件下進行三類盲降，比我們提前了快一個小時落地，”程霄一臉正氣，專注而迷人。

程霄喘口氣繼續說：“確實二類盲降會更安全，但是你有沒有想過，我們國家的技術已足夠成熟，具備三類盲降條件卻依然執行二類盲降，這樣會影響我國航司的競爭力，畢竟同一機型，乘客一定會愿意付出更少的時間成本，而且，復飛也會耗費公司巨大財力。”

顧南亭眉心微皺，稍作思考。

“但飛行安全并不能以經濟和時間成本衡量，要實現三類盲降，技術是一方面，能完成三類盲降的飛行員又是一方面，機場的進近燈光、儀表著陸系統、凈空條件、電磁環境同樣是非常重要的一方面，國內具備三類盲降條件的機場屈指可數，加裝設備的成本不可估量，所以目前我們還是采用較為保守的二類，但相信不久的將來我們一定會實現這一突破。”

機場燈光明亮，人來人往，說著各種語言，十分嘈雜，但陽臺的光線卻有些昏暗，獨居的家中除了一些電器散熱的聲音，格外安靜。

顧南亭與程霄隔著小小的手機屏幕，眼中只有彼此，靜靜凝視著，良久沒有說話，氣氛卻并不會因此變得尷尬。

手機里傳出一陣爽朗的笑聲，程霄眉眼彎彎，圓圓的臉頰上漾起大大的笑容：“謝謝顧教員的解答。那，顧南亭，你還有其他想對我說的嗎？”

有時候程霄是真的很好奇顧南亭的大腦構造，好像是在腦袋里裝了兩個完全不兼容的系統，明明上一秒談論工作的時候還能有理有據侃侃而談，一結束工作的話題，大腦系統就變得異常卡頓，換上一種可愛的鈍感。

“呃……程霄，你最近真的進步很大，我……很為你驕傲。”顧南亭有些結巴。

程霄翻個白眼，心里念叨，沒救了：“顧南亭，不是你給我撥了很多個電話嗎，怎么變成了你不知道說什么？我要去吃飯準備下一航段了，明天要倒時差休息，等回去再聊哦，拜拜。”

手機拿到身前，在掛斷的前一秒，程霄突然加了一句：“記得想我。”

幾杯冰水下肚，顧南亭戴上眼罩安靜躺著，心跳卻并不平靜，指尖反復摩挲柔軟的被子，細碎的笑意在漆黑中綻開。

程霄，我很想你。

連續三天，每天幾張餐食的照片，幾句簡短的微信，幾分鐘的語音通話，顧南亭從沒像這幾天這樣，瘋狂思念那個遠在天邊的心上人。

程霄回程那天，顧南亭上午的航班飛昆明，下午回到鷺洲，兩人的落地時間相差幾個小時，顧南亭回公司換了衣服，處理一些公務，心里實在癢癢，掐著時間開車直接去了機場，就連程霄從機場回公司這半個小時的時間，他都不想再等。

機組十余人有說有笑地下機，漫長的航線讓大家都彼此熟悉，程霄拎著箱子和眾人告別，準備去衛生間換上她的戰袍，卻沒想到，視線的盡頭，那個高挑挺拔的影子一身藏藍西裝，雙手插兜，站在她的必經之路上，安靜地等她。

心里蕩起一陣暖流，這么多年自己飛遍世界各地，習慣了落地后一個人去消遣，或者回家蒙頭大睡，像現在這樣，下班有人在等待，突然覺得在陌生的城市有了家的意義。

步子不由自主加快，程霄拖著箱子，皮鞋敲在地上噠噠的響，小跑著沖進了顧南亭的胸膛。

“你怎么在這！專門來接我嗎？”程霄從顧南亭的臂彎中鉆出腦袋。

顧南亭向四周偷瞟，確認沒什么人圍觀才攬住程霄：“嗯，來接你。”

“借你車后座一用，今天我要去放松一下，帶你去我的秘密基地！”

顧南亭局促地站在車外，他怎么也沒想到程霄竟然在他后座換衣服，雖說他的車貼了最深的窗膜，但他卻還是像個忠誠的衛士，生怕程霄被別人偷窺到一點。

他更沒想到的是，程霄指揮著車載導航，直接拉著他來到市中心的烏鴉酒吧，這個他從小到大想都沒想過的地方。

空氣中充斥著酒精與香水的味道，高頻閃動的氣氛燈晃得人眼暈，顧南亭捧著一杯冰水坐在吧臺，一身西裝的他和整個環境格格不入，其間有好幾個女孩子過來搭訕，他都冷著臉警惕著，沖每一個來人晃晃手腕上酒紅色的大腸發圈。視線鎖在三步遠外跳動的程霄身上，目不轉睛，默不作聲。

程霄在舞池中快樂的扭動，時不時沖顧南亭勾勾手指，或是邪魅一笑，他不得不承認，生活中的程霄和工作中一樣迷人，卻是不同的味道。

一個專注且自信，一個隨性又瀟灑，兩副完全不同的面孔在燈光下交匯成一個重合的影子，化成愛意，在顧南亭的瞳孔中蔓延得鋪天蓋地。

消遣夠了，程霄側著身子擠到顧南亭身邊，仰頭干掉一杯無酒精版“自由古巴”，眨巴著眼睛看向拘謹的顧南亭，下頜線緊繃，還是那副不茍言笑的樣子，但眼底卻溫柔清澈，哪怕她嗨了很久，他也沒有出言催促一聲，或表現出任何的不耐煩。

真可愛啊。

可愛到，她想親手解掉顧南亭的領帶，做一些不可告人的事情。

“走吧，我玩累了，送我回家。”程霄勾勾顧南亭的手指，在一陣輕微顫栗后被用力緊緊回握。

鷺洲的臺風天氣就像是小孩子的臉，說變就變，一眨眼的功夫，狂風大作，豆大的雨點噼里啪啦砸下來。顧南亭留程霄在里面，自己借了傘去開車，直接開到酒吧門口，沒讓程霄淋到一點。

為了讓車窗不起霧，車內空調調的很低，程霄瑟縮進座椅，像只乖巧的貓兒，顧南亭脫下西裝外套，覆在程霄腿上。

“你好極狐，放首音樂。”自從第一次坐顧南亭車，見識了高級的AI系統，程霄再沒把自己當外人，現在已經用的很熟了。

歌聲伴著雨聲，格外催人入眠，沒過多久，程霄腦袋一歪，安靜下來。

原本只是余光檢查一下程霄的狀態，卻不期然見到睡著的程霄，眼睫柔和地閉合，露出一雙清楚的雙眼皮線，腦袋墊在頭枕上，發絲零散在臉龐上。

顧南亭幾乎沒用時間思考就打著雙閃把車停在了路邊，程霄睡著，自然要調高空調溫度，玻璃的清晰無法再保證，外面雨大，不是安全駕駛的最好條件，索性停下來，而讓他不再繼續開車的另一個原因，是他現在實在分心嚴重，無法做到專心致志。

音樂還在播放，顧南亭調低音響的音量，但又沒完全關上，打開座椅加熱，側過身子，仔細看著程霄的睡顏，深情的歌詞為這片刻的溫存伴奏。

“……

我想我的思念是一種病

久久不能痊愈

當你在穿山越嶺的另一邊

我在孤獨的路上沒有盡頭

時常感覺你在耳后的呼吸

卻未曾感覺你在心口的鼻息

……”

顧南亭明明滴酒未沾，可現在在安靜的車里，聽著窗外的雨聲和低沉的音樂，看著身旁的愛人，他卻像是攝入了高濃度酒精飲料，讓他意亂情迷。

幸好沒有錯過她，但如果，能再早一點把她據為己有，那便更好了。

手指不由自主撫上程霄額角的碎發，顧南亭俯下身子，輕輕在她鮮艷的唇角印上一片薄吻。

“顧南亭，有沒有一種可能，我沒你想象地睡那么沉，連被人偷親都不知道。”

程霄突然睜開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顧南亭，眼底還帶著睡醒后的迷蒙。

顧南亭嚇得一激靈，下意識想要撤回本分的位置，卻被人抓住領帶，被迫弓著腰，保持剛剛的曖昧姿勢。

一雙手勾住了顧南亭的脖子。

“顧南亭，我們是合法男女朋友關系，有些話你可以光明正大地說，有些事你可以光明正大地做。”程霄聳聳眉毛，滿懷期待地望向他。

歌曲切換到下一首，隨機的歌單卻與當下完美契合。

“愿你因為愛情遇到最想要的人

富甲一方不再被現實所困

愿你前程似錦不凡此生

愿你千杯不醉總會有良人相伴

獨具慧眼看透這變幻人間

愿你歷經時間仍是少年”

他們距離太近，眼中的熱烈無可遮掩，滾燙的鼻息染上彼此的溫度，親吻變得不再輕柔。

“程霄，我不止想對你說起落平安，我還想說，我很想你，非常，非常想你。”

解釋一下文中提到的我非常不專業的專業知識

“盲降“是儀表著陸系統。(InstrumentLandingsystem，ILS)的俗稱，指的是在相應標準下，飛機到達特定高度(決斷高度)之前，飛行員能看到跑道(跑道視程)的情況下，引導飛機繼續降落的導航系統。

盲降分級——

一類盲降：

能見度800米左右、云比高60米（云比高：從跑道至上空云端的距離），決斷高度60米，若在此高度飛行員能看清跑道可降落，如不能則復飛

二類盲降：

能見度400米、云比高30米，決斷高度30米，若在此高度飛行員能看清跑道可降落，如不能則復飛

三類盲降：

三類A級：能見度200米、云比高15米；決斷高度15米，若在此高度飛行員能看清跑道可降落，如不能則復飛。

三類B級：能見度50米、云比高0米；無決斷高度，飛行員視情況決定是否降落，如不能則復飛。

三類C級：能見度和云比高均為0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