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寧默心走進房間內,即可看到上百個藍色紙盒,是Tiffany的禮物盒,綁有白色的絲帶。一盒拼一盒地,整齊地放在借大的房間中,就像個貨倉那樣。隨便拆開一盒,可能會看到JeanSchlumberger用粉紅粉黃鉆石拼造出的花朵手鐲,又或是紫色寶石與碎鉆構造的蝴蝶心口針。再拆開兩盒小小的,可能是PalomaPicasso的小雛菊項鏈、ForeverX的耳環與指環。
這個牌子的產品多得像專有博物館一樣,她已收集了近一百年。她躺到床上來,望向那堆藍色綁有白絲帶的盒子,是無限無限的滿足。
她會告訴別人,這些全是阿息所送的。阿息告訴她這個牌子如何有名如何矜貴,她知道他喜歡,于是便依隨他的品位。她為他,喜歡上Tiffany,搜集了一百年。
每買一份Tiffany的禮物,都是愛情的表達。她是知道的。于是這一百年來,她不斷地買了又買,然后捧著那藍色盒子,自顧自心甜起來。
她說,是阿息所送的。男人給女人的Tiffany,就是愛。這一刻,心情很好。她把新買來的蜻蜓項鏈掛到脖子上,在鏡前端詳。鏡里的微笑宛如一百年前那樣,這些滿載愛意的身外物,維系了這一百年都傾心如昔的笑容。
掛著這項鏈,她坐到書桌前,把長而深的抽屜拉開來,內里是用絲帶捆成一扎又一扎的信。她把其中一扎拿出來,按在心房親了親。信的封面寫著她的名字,她就是收信人,把信拆開來,內里都是掛念的句子,而署名下款是阿息。
寧默心拿出精巧漂亮的信紙,信紙上有通透的雕花,她把墨水添進墨水筆中,開始寫道:
阿息:
今天我又買了一件Tiffany的飾物,是一只張開翅膀的蜻蜓,它伏在我的心房上,偷聽我對你的思念。
你在哪里?好想好想可以看見你,如果我的容顏沒變,你也該沒有變的吧?在這些年,他們總說你在這你在那,我跟著找,終于走遍了天涯海角。你快點讓我找到你,可以嗎?
有時候我懷疑,其實不用到任何地方找,或許你其實是附在我身上,可能你就是我的臉我的腿我的手。你喜歡嗎?只要我看到我自己,就能看到你。
今天我取走了一個胃。你在半空飛舞的身影突然閃過我的腦海。你是我全部的安慰。
我已經很努力的了,是難以挑剔的好,如果有一天你再見到我,你一定會為我感到驕傲。
下月初有馬戲團來表演,我會去看,但我知道,一定做得沒我們那么好。
愛你。
默心
寧默心把信輕輕地對折,繼而放進信封內,她寫上地址,又在信封口蓋了個蠟印,百年如一的古典、優雅、巧妙。
她的臉容有著充滿愛意的閃亮。寫了一封給他的信,她好幸福。貼過了郵票,她跑到街上投寄,還盤算著他何時會收到。
回來之后,她給自己沖了杯熱蜜糖,呷了口,又坐到書桌前來。今次,她拿起另一款較平實的信紙,用上另一支墨水筆寫上:
默心:
自上次收到你的信后已一個多月,你還好嗎?沒你的消息,教我十分念掛。
我時常想起你的樣子,很渴望再見你在半空翻筋斗的姿態,像只俏麗的輕盈的蜻蜓。
我生活得很好,唯獨是想得你太深。你會不會取笑我?愛你百年如昔。
很快,我便會出現,到時候我們便能再走在一起,那時候,你不要嫌棄我便好了,因為我老了又慎重了,不再是那個沒長大的男人。
念你,
阿息
同樣地她把信折好,工整地放進信封內,貼好郵票,她再次跑到街上投寄。這次她盤算著何時自己會收到。
回家后,她把被絲帶扎好的信放回深深的抽屜內。那些信,無論收信人是她抑或阿息,用的都是同一個地址。
這個夜,她自覺要做的都做完了。她往廚房煮了個罐頭羅宋湯,捧著來喝,雙眼望著剛開啟的電視機畫面。
她選了國際MTV的頻道,播了兩首歌之后,便來了一個這樣的女人:
她有熱情如火的眼睛,豐滿的嘴唇,擺動著如蛇的姿態的雙臂,酥胸半露,肌膚如蜜。她又唱又跳,舞姿性感而幽幻。這個女人,有著魔一般的魅力,只要看過她一眼,你便沒法再把視線移開。
唱罷,她用力一提腿,左邊全條腿便飛掉開來,由大腿的開端一直至趾頭,一整條飛到鏡頭前。隨著最后一顆音符,她用余下的一條右腿站定,擺出一個傲視同群的姿勢。
她的音樂錄影帶一向都是這種模式,必然有一幕飛掉一條腿的鏡頭,那是一條義肢。此名單腳的女歌星,名字是慕靈,紅透半邊天,舉世推崇,萬人敬仰。
寧默心看得皺眉頭。她討厭她,她認識她。
為什么會有這樣的女人?把握每一刻去放電,渾身酥軟的,對著這個伸伸腿,對著那個單單眼。她鄙視她,看不起這女人背后的不安全感。
不知什么叫內斂,絲毫不優雅,松毛松翼。
電視熒幕中打出今個星期的流行榜走勢,單腳美女的歌曲連續三個星期都是冠軍。寧默心嗤之以鼻,一手把電視機關掉。面前的美味羅宋湯頃刻也就不美味了。她伸一伸腰,不如上床就寢。
不過也是的,寧默心就算多么討厭慕靈,也禁不了從心底為她慶幸,她終于找到了一份有尊嚴而又值得自豪的職業。當上奪目的歌星后的她,個性可會可愛一點?
在欲睡未睡之前,慕靈飛掉義肢的動作再次進入她的腦袋,使她在做夢之前也要皺一皺眉。
翌日,陽光依然很好,天色,是一樣的藍。寧默心抬頭,看著藍天她微笑,有些感覺,上百年也不會改變,猶幸,在心情明媚之時,仍然會感動。
回到醫院,助手便告訴她:“寧醫生,昨天胃癌動手術的病人與世長辭了。”她應了聲,坐到辦公桌前。
助手繼續說下去:“但病人的家屬說要追究責任,而且要求驗尸。”
“什么?”她抬起眼來。“病人不是無家可歸的流浪者嗎?”
“不是的,他有子女。”
“好吧,我來對他們說。”寧默心說。
死者的子女果然氣沖沖的,只就行近會客室也可以聽到他們吵鬧的聲音。
“你們院方要付上全部責任!我們會追究到底!”
寧默心剛推開門,便聽到這一句。她步進會客室,眾人把目光投到她身上。
寧默心的臉上有著一個非常靜態的笑容,這個笑容朝那兩兄妹發放。
也是頃刻地,指著醫務人員來罵的兩兄妹立刻把目光放軟下來,剎那間,所有怒火被撲熄去。
寧默心望著他們,寧靜地,細致地。
兩人的眼神因而放得更軟,甚至,有些迷惘。
“令尊的癌細胞突然擴散,致令我們的手術半途而廢,但我可以告訴你們,他去得很平靜,是沒有痛苦地離開。他知道有一雙如此孝順的子女,也必定去得安樂。”
寧默心微笑依然,望著面前這兩人的那雙眼睛,蘊涵著某些輕柔的、內斂的、閃耀轉動的光芒。就如催眠一樣叫人不能自持。
兩兄妹顯然完全受感應,什么也沒說,反而是一臉羞愧。
“現在你們要做的是替令尊辦理身后事。”她說。
“是,是。”兄長唯唯諾諾,然后竟然是道了謝才離開。在場的醫務人員位位舒了口氣。“每次病人有不合理要求,都是憑寧醫生三言兩語便解決開來。”
“是病人的家屬太激動,所以一時想不開。”寧默心非常謙虛。說過后她退下,返回自己的工作崗位。
算得了些什么,雕蟲小技。走在走廊里的她臉上凝住一個寧靜而悠悠的笑容,而眼睛內彌漫著的光芒,還未全然隱退。
在美麗、精致、秀巧的眼睛內,那閃動游離的亮光,是個與生俱來的謎。
這一晚舉行慕靈的演唱會。會場內容納了數萬名的歌迷,歡呼聲一浪高過一浪。
遠處看去,這些無一不手舞足蹈的歌迷有那排山倒海的聲勢,他們澎湃地、洶涌地面向著臺上的女人,作出最真心真意的崇拜與認同。恍如宗教,在一致的氣氛與渴望。
真的,看到他們仰起臉流著汗的狂呼與興奮,如若下一秒便休克,根本不足為奇。
他們的心靈支柱正在臺上舞動著軟若無骨的身體,她與一個大圓球一起纏卷著,有時候是她擁抱圓球,接下來是她伏在圓球上一起滾動,繼而是她躺臥在圓球上,高舉她那雙舉世知名的腿——一只真腳加一只義肢。
性感、詭異,充滿心靈的傷痕。無人知道為何美女會是獨腳的,只知道,因為她的殘缺,她比世上任何女人來得更性感。
性感的舞衣,艷麗的妝容,還有慕靈一雙舉世驚艷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