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克爾單方面開始了冷戰。

在玄都殿，他的一切行為都被允許，自然也可以和桃樂絲產生矛盾。

而矛盾的源頭，就是那次人間的對話。

自從那天回來后，彌克爾試圖和桃樂絲接續談論方才的話題，但被她強行終止。

“米爾，我們已經到圣山了。”

“可你不是說在玄都我們可以……”

“米爾。”

彌克爾從未見過如此嚴厲的桃樂絲，八歲幼女的體型，卻有中老年人不容置疑的氣場。

自那以后，桃樂絲回玄都的次數少了，和彌克爾坐下談心的次數少了，常常丟給他一本詩詞集就不知所蹤了。

彌克爾被教授隱忍，不可以忤逆任何人，但他心里仍有些不快。

的確，他可以是一個完美的演員，但他終究是有人性的。

他現在，還是有喜怒兩種情緒的。

而桃樂絲，為何一直缺席對彌克爾的陪伴，正是因為她偷偷帶彌克爾離開圣山的事被路希法舉報給了神明。

近期一直在為這件事忙前忙后，忙得焦頭爛額，情緒也逐漸崩潰。

彌克爾認為自己沒有錯，不應該主動要求和解，因為對方是桃樂絲，桃樂絲教過自己要有三觀，不能趨炎附勢。

桃樂絲則是一直忙前忙后，沒有時間跟彌克爾解釋。

當時終止話題，就是因為路希法在門口偷聽，也正是因為被聽到了，所以才有了后面的事。

桃樂絲揉皺了紙張，恨不得一頭撞在墻上就這么昏死過去。

但她知道，彌克爾還在等她，彌克爾還需要她的指導，她總有一天會離開，但不是現在。

終于，七個月后，這件事終究是擺平了，代價就是桃樂絲和彌克爾禁足十年。

現在，有機會和彌克爾講明白了。

“米爾。”

這天，彌克爾在桃花樹下的石頭上坐著發呆，突然聽到了桃樂絲在叫自己。

“有，什么事嗎……”

彌克爾還在鬧別扭，像是個小孩子在賭氣。

“來這里，吃點東西。”

桃樂絲也放不下作為“母親”的面子。

人們常說，中國家長的示弱就是“過來吃飯”，這不是沒有理由的。

桃樂絲準備了一些桃花釀，配上鮮花餅，她坐在石桌旁等待彌克爾過來。

彌克爾不情不愿地走了過來。

“米爾，我提前跟你說吧，”桃樂絲沒有給他喝桃花釀，只是給他沏了一杯花茶，“人的一生，會面對四種事，第一種，你愿意做而且你需要做的事，第二種，你愿意做但你不需要做的事，第三種，你不愿意做但你需要做的事，第四種，你不愿意做且你不需要做的事。”

彌克爾不解地望著她。

“就比如，你愿意且需要做的，就是和我相處，這樣能明白嗎？”

他點點頭：“那，愿意卻不需要的事呢？”

“嗯……喝鹵梅水和鮮花茶？”

“那，不愿意卻必要的呢？”

“迎合神明的需要，成為乖順的天使。”

“那，不愿意也不必要的呢？”

“……”桃樂絲陷入了沉思。

場面一度十分的寂靜。

“施舍那些貧苦的流民。”

桃樂絲看著他，嘆了口氣。

還是這樣，沒有任何改變。

還是這樣，對身處困境的人無法施以援手。

但這也不能怪他，在他眼中，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那最近的詩歌呢？”

彌克爾正襟危坐：“我發現，我讀他們的作品，我可以感受到他們的情感，但是，真正看到那些人的苦難，我只會覺得活該。”

迎接彌克爾的是沉默。

桃樂絲不知道怎么說。

“你能與文學作品產生共情，卻無法共情現實中的人？”

彌克爾點點頭。

桃樂絲咬了咬下嘴唇，長吁一口氣：“沒關系！我們有的是時間！我一定會讓你學會慈悲！”

看著桃樂絲堅定的眼神，彌克爾倒是有些退縮了。

他的指腹反復摩挲著杯口，磨掉了涂上去的桃花圖案。

每次想到那些可憐的人真的出現在眼前，彌克爾就會想到被分尸的家人。

一片一片，一塊一塊成為鍋中的食物，肉香味彌漫在空氣中，卻讓彌克爾覺得格外反胃。

門外，路希法敲了門。

“我的哥哥，我帶了天使來家里聚餐了。”

彌克爾瞪著路希法。

路希法并非彌克爾親弟弟，他的弟弟早就被人吃了，現在如此親密的叫哥哥，讓彌克爾覺得非常不舒服。

“我阿弟已經死了。”

他冷冷地瞥了路希法一眼。

他深知路希法是什么樣的，趨炎附勢，人云亦云，兩面三刀，心眼比沙灘的沙礫還多，他如果在桃樂絲給他的話本里，肯定就是那個奸佞小人。

他總是一副標準的微笑，瞇起雙眼，把人忽悠的團團轉，對著神就是一頓夸贊，神從不理睬他。

但是，桃樂絲似乎并不討厭他。

“要吃飯嗎？可惜，我們什么都沒準備。”

“沒關系！我們帶了食材來！”

彌克爾探頭一看，肉腥味撲得滿面，他差一點就直接嘔出來了。

自從看過別人吃掉自己的家人后，他就再也無法接受葷腥。

可這路希法帶過來的，除了肉類沒有別的，甚至沒有一顆番茄或一顆土豆。

“我沒胃口。”彌克爾正準備轉身離開，路希法拉住了他。

“我的哥哥，別客氣，來吃嘛！”

路希法十分清楚彌克爾不喜歡葷腥，他此行特地沒帶任何蔬果，為的就是讓彌克爾難受。

誰叫他成為了自己的兄長，還什么都不會做。

戰斗上沒出什么成果，反倒因為跑出圣山被禁足，多諷刺。

“你們看啊！我們圣山未來的戰斗天使！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男子！是個滿嘴之乎者也的書呆子！”

“他哪里有路希法一分強大？”

“他哪里有路希法一分努力？”

“他有什么資格成為戰斗天使？”

誠然，彌克爾永遠敵不過路希法，路希法的強大是絕對的，他擁有世界上最強大的力量，除了神，沒有人能壓制他。

神女也不行。

所以路希法一直看不起彌克爾，明明孱弱如螻蟻，又如何成為自己的兄長，成為圣山未來的希望？

但他不能說，說出來就是忤逆神明，會被燒死。

路希法顫抖著，看著眼前的彌克爾露出自己期望的表情，他只覺得十分解氣。

為什么什么都不會的人成為了最強的天使，勤勤懇懇訓練戰斗的人卻被神明拋之腦后。

他憎恨神明，憎恨彌克爾搶了他的位置，憎恨桃樂絲對彌克爾的偏愛。

所以他要在生活的各方面給彌克爾添堵，他要讓彌克爾和自己一樣不開心。

彌克爾也很討厭路希法，討厭他自以為是，先入為主成為自己的“弟弟”，不在乎他人的想法，自私自利，自以為義。

對彌克爾而言，親人的稱呼是揮之不去的陰影，因為這些稱呼能讓他想起自己的家人，想到那一幕幕殘酷的畫面。

他厭惡親人的稱呼，他幾乎不稱呼桃樂絲為“母親”或“阿娘”，在他眼中，這個稱呼就注定了桃樂絲不會有好下場，他不希望珍視之人再一次失去性命。

但現在，他希望路希法早日投胎。

“我不吃葷腥。”他冷冷地說道。

“哎呀，我們未來的大戰斗天使長怎么能不吃肉呢？難道是神女大人給你洗腦，說肉都是小動物，小動物都很可憐所以不能吃吧！”路希法一邊說著，一邊把肉類往彌克爾臉上貼。

惹得彌克爾一陣陣干嘔。

“看這狼狽的模樣我的哥哥，你怎么了？懷孕了？”

“下流，無恥……”

桃樂絲把這一幕看在眼里，記在心里，她沒有資格決定天使的去留，即使路希法所作所為顯然不是一個天使應該做的。

但是，桃樂絲并不能趕他走。

她明白路希法的意圖，只要把彌克爾趕走，他就可以成為戰斗天使，享受圣山的優待，但他或許從不曾注意。

真正的重點不在于“戰斗天使”而是“大天使長”。

一口一個“戰斗天使”，戰斗天使可多的是，路希法現在已經是戰斗天使了，但“大天使長”只有一個。

大天使長不僅得會戰斗，還得學會庇護一方人民，成為他們堅定的信仰。

可惜，路希法從未想到這點。

他也不知道彌克爾一直看書是為了什么。

戰力可以通過后期苦練補齊，但對人民的慈悲和同理心并非一朝一夕可以練成的。

很顯然，路希法不知道這個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