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家堂屋。
如往常一樣,每日早飯后大家都聚在一起聊聊日常,今日田家姨母為邀請老爺太太參加田家少東的婚禮而來,趁老爺和二姨太還沒用完早餐,借故和田毓秀先到堂屋交談。
“聽說咱們寒夏和那丫頭不對付?”田家姨母問。
田毓秀也面露難色:“無雙都來了十多天了,也不知道寒夏怎么了,對那丫頭不是不理不睬就是又打又罵,不知是不是憋悶,過去寒夏多乖多開朗的孩子,現在怎么這么暴躁?”
“也怪我沒辦好事兒,本想著也不是明媒正娶的不用算八字……嗨!這孩子,也沒人知道她八字,你看我這事兒弄的,萬一倆孩子八字不合不是害了咱們寒夏嘛?”
“也不能怪姨母,當時能勸動老爺給寒夏養個媳婦兒真是不易,誰讓老爺對暖春的媽一萬個嫌棄呢?他本就不大同意這種事兒,好不容易松了口,事出緊急,誰還顧得上那許多?”憑良心說,田毓秀倒是挺喜歡無雙。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反正我就幫你多瞅著點兒,如果可以就早早明媒正娶個大戶小姐,寒夏的地位才能真正穩住了?!?/p>
正說著,用完早飯的人呼啦啦一群走進堂屋,連剛才吃飯沒到的三姨太顧青也來了,只是顧青此時正被老爺攙扶著,小心翼翼的坐在比二姨太高玲瓏還靠前的位子。田毓秀寒暄一聲,卻發現除了高玲瓏和隨侍的丫頭,其他人各個都喜形于色,尤其是老爺,田毓秀心下咯噔一聲。
“來人!”老爺情緒極好,“給三姨太換軟椅。”吩咐完,才對田毓秀說:“青兒有喜了!毓秀,你看青兒多給咱尹家長臉,我說今兒喜鵲怎么拍我頭一下,這一陣尹家太壓抑,青兒這肚子爭氣,還能給寒夏沖沖喜!”
給寒夏沖喜?!田毓秀滿心的火騰的冒上頭頂,這一陣她只顧了兒子,竟不知顧青居然趁這時候引誘老爺日日承歡!她更氣尹守禮,男人就是男人,眼看著兒子以后就不是個正常人了,可他卻……果真是孩子多,再寵也不過轉瞬即逝。田毓秀壓住滿心火氣,擠出一絲笑,對雖然笑著卻滿眼挑釁的顧青道:“恭喜妹妹,妹妹肚子爭氣,就算再生一個閨女,也是妹妹的福氣?!?/p>
顧青的臉立刻拉下來,卻又不好說什么,田毓秀欠身告訴老爺要去看寒夏,拔腿就走。二姨太也順勢起座離開,她雖著急卻也樂的坐山觀虎斗,誰都知道田毓秀再也生不出一男半女,若是尹寒夏此生成了個殘廢,那這個所謂的大太太在尹家便完蛋了!
回廊里兩個人影跨過拱門走進院里,快到廂房兩雙三寸金蓮卻站住——屋外的花園里一個小小單薄的身影正背對著她們弓著腰不知兀自找著什么。
“無雙?!碧镓剐爿p喚。
單薄的背立刻挺直,轉過身來,無雙漂亮的小臉出現在田毓秀和田家姨母面前。
“過來,你在干什么?”田毓秀招呼她。
無雙小心翼翼的捧著一個小碗走出花園,說“今早露水沒採夠,我想看看底下的葉子上還沒有被太陽落下的。”
“採露水做什么?”田家姨母不解。
無雙指指回廊木欄上放著的藥罐,道:“我爹是獵戶,往日受傷就多,他都是用露水和著擦藥。我哥打野雞摔斷了胳膊,也是采露水熬藥一起給哥哥揉胳膊,我爹說清早的露水吸收了日月靈氣,甚是通透,它做引子能令藥物更容易吸收。”
“那你哥哥后來呢?”田毓秀就像見到了神醫,激動的蹲下抓著無雙的肩問。
“好了呀,用了一段時間藥,爹還讓我哥用指頭捏泥團兒,捏的越小越好,后來我哥就沒事了。爹說藥占七分練占三分,不動不練,骨頭長好也銹了?!?/p>
田毓秀忽然有種醍醐灌頂的感覺,眼神也亮了起來,她端過無雙手里的碗快步走向兒子的房間,忽然又想起什么,轉身問無雙:“這些天你都是自己一大早去采露水的么?你給弟弟按腿不怕他打你?”怪不得總聽奶娘說寒夏經常出手打無雙,原來這丫頭不但不避著寒夏,反而日日幫他。
無雙搖搖頭:“不怪他,他小,受不得疼,按骨頭時候太疼。”
田毓秀動容的盯著無雙,怪不得人都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
“可是,你怎么不給我們說呢?老這么挨打,委屈不?”
“我告訴過奶娘,她不信我,說我爹胡扯,還說我哥和爹是窮人身子結實,少爺身子嬌弱,窮人法子沒用?!睙o雙眼睛亮亮的,透著孩子少有的堅毅,“可我幫奶娘換藥時候摸過少爺骨頭,少爺身子骨好著呢,一點兒都不嬌弱!所以我就……就想……”
“你就想偷偷用偏方?”田毓秀笑了,“你這丫頭,小不大點兒主意還挺正!”田毓秀愛憐的摸摸無雙的頭:“可憐孩子,要是生在好點兒人家,讀了書,肯定不得了。走,讓田媽媽試試你爹的法子,還有,以后別叫寒夏少爺,他是弟弟,就叫他弟弟。”
“毓秀……”一直在一旁沒開口的田家姨母懷疑的問:“她只是個孩子,小孩兒說的話能信嗎?別給寒夏弄壞了?!?/p>
田毓秀按按姨母的手:“沒有比現在這樣更壞的了。就算死馬當活馬醫吧,有希望總比沒希望好。我想通了,無論寒夏有沒有這一災,無論那兩房誰生,老爺這一生都會有很多孩子,或許他還會有更多房妻妾,寒夏不可能永遠受寵。我只想我兒子好,其他,能爭則爭,不能爭也罷了,畢竟,我這輩子只有寒夏這一個孩子啊。”
房里,田毓秀抱著寒夏哄道:“以后不許再欺負無雙姐姐,你是弟弟,無雙姐姐無論做什么,都是真心疼惜你。從明天開始,無雙會陪你去私塾,你們一起念書!”
夜里,剛睡著的尹寒夏被一耳光扇醒,他捂著痛處坐起來,屋內沒有點燈,黑黢黢的房里站著個小人兒。
“你!你打我?你是下人!看我明天告訴我娘,讓她打死你!”
“那我現在就干脆先打死你,反正留你到明天我也活不成。”
尹寒夏雖小,卻聽得懂威脅,他從沒被人動過一個指頭,怎么也不信才來沒多久的丫頭敢打他。可是他連下床的能力都沒有,他委屈的哭起來。
“行了,你有什么可哭的?你打了我多少天了,我才還你一下你就受不了了?放心,只要你乖乖的聽話,我就不動你,而且,還有好的給你。”許無雙靠近寒夏,給他嘴巴里塞了個蜜餞。
吃了蜜餞的尹寒夏果然不哭了,原來怎么沒覺著蜜餞這般香甜?他問許無雙:“你說真的?”
許無雙拍拍他的頭,說:“真的。夫人不是也說了讓你聽姐姐話嗎?你看到了,你娘喜歡我,還把你交給我,你只要不再欺負我,我就好好照顧你?!?/p>
“那我不欺負你了,以后能天天有這個蜜棗吃嗎?”寒夏咽下蜜棗,意猶未盡,“這是哪家點心鋪做的?可真好吃!”
“當然好吃,我自己做的!神醫的弟子教我的藥膳蜜餞,整個高尹鎮只有我爹和我哥有過這口福。”許無雙掰著指頭如數家珍,“蜜棗、鹵花生、糖糕、山楂條可多可多好吃的,你只要當我的乖弟弟我就給你做。”
“拉鉤!”
因為好吃的,兩個人和好了,甚至比過去好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