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婦聽得糊里糊涂,也只是一知半解。她緊緊握住高凝素的手,低下頭,那只龜裂的長滿黑斑的手不住顫抖,“高小姐,我不知道這故事講了什么,但我求求您,求求您一定要為我丈夫申冤啊!”寡婦將他丈夫被冤的過程都傾瀉給高凝素,說著她又落下淚來。
自古女子少薄情。
“冤案有時是不可避免的,因果輪回,善惡有報,生者拾起希望,背著宿命繼續走下去吧。”高凝素能夠感知到她此刻的悲傷與無奈,她回握住寡婦的手,輕輕一笑,“我幫你去官府里頭查查,你先回家,三日后再來赴水樓尋我。”
寡婦拖著身子,蹣跚離開了。襁褓中的孩子睡得很熟,高凝素只能默默祈求上天眷顧這可憐的孩子。
從面館回來后,宴會也快散了。衛欲風有事先行一步走了,只有瓊靈玉還在樓里招待還未離開的客人。
高凝素請安后,湊到瓊靈玉耳邊,“奶奶,我想拜托您一件事。”
瓊靈玉高興地笑著,“你幫我這么大忙,說吧,能幫我也盡量幫你。”
高凝素深吸一口氣,“我想進到官府重審一獄訟,您看,能不能能……”
“為了那個瘋寡婦?”瓊靈玉臉色暗沉下來,“你這不是打官府的臉,打瓊老爺的臉?”
“不不不!”高凝素急忙擺手,“我有兩全其美的辦法,還寡婦一家清白的同時不損官府的臉面。”
瓊靈玉皺著眉,臉色稍有舒展,“算了,你看著辦吧。我知道你心里有數的。”
高凝素心里明白這話里有話,但她畢竟是不能同靈玉奶奶硬杠的,只得裝啞點頭。自幼被迫趟著官府渾水長大的高凝素自然明白這些道理,在人之下,不敢妄言。托靈玉奶奶的關系,她進到官府的公堂里翻閱早先的獄訟案件,果然是有疑點的。
根據寡婦所述,她的丈夫是個憨厚老實的莊稼人,平日里隱忍至極,從不惹事生非,這樣一個人,大概率是不會與他人起爭執的,這類人總是會選擇一退再退,盡力避免矛盾。而官府最終的審判結果卻提到,是寡婦的丈夫出拳打死了地痞流氓趙老七。本來這寡婦的丈夫就是不易怒的,這拳,想必是趙老七先出言不遜,觸其底線才惹惱了他。而且,一個莊稼人力氣再大,也不至于一拳打死一個人,怎么說都有隱情。
一直窩在官府里是不會有結果的,高凝素決定先打聽到趙老七的住處,細細盤問家屬后,再從中摸索。
剛出衙門,高凝素就被拉著車跑的小販撞到手臂,于是對著大街破口大罵:“哪個龜孫子不長眼睛?”
那小販沒跑幾步,料到是他這個龜孫,放下車,縮頭縮腦地過來道歉,“抱……抱歉啊,高小姐。你看我這,跑得急,沒看著您,我跟您賠個不是。”說完點頭哈腰。
一股陳年藥材味鉆進高凝素的鼻孔,她被嗆到了,咳嗽不止,“你這賣的什么呀?味兒這么大。”
“高小姐,這是幫別個府熬的藥,一個府的劑量大,所以味大,你看我這一個個罐子里都裝的滿滿當當的。”
“好了好了,快滾吧。”高凝素嫌棄地揮揮手。
打聽了一圈,終于問到那趙老七的住處——一個巷子角落的破屋,家徒四壁,里頭就剩他妻子還有一個臥病在床的兒子。
趙老七的妻子正拿著蒲扇扇爐子里的火,看到高凝素來,急忙擦擦手,起身恭迎,“高小姐,屈駕來訪,實不敢當。”
沒想到這地痞流氓的妻子是個頗有教養的人,怎么會看上趙老七這種人?高凝素疑惑不解。
回了禮,高凝素開門見山表明來意。
趙老七妻子的臉瞬間黑下來,“高小姐,這案件已經是過去,您又提起作甚?死了丈夫,我心里也不好受。我知道眾人覺著他是流氓,低俗之人,所以死得其所。但他根本沒有他人想的那么糟,他……”說著她哽咽起來。
高凝素連忙撫摸她的背以表安慰。
“但是,殺死你丈夫的絕不是那寡婦丈夫的那一拳,含冤而死,也很痛苦。”
說著,爐子由于燒得過旺,火星蹦出來,嚇了高凝素一跳。
“高小姐,勞煩您等一下,我這藥還沒煮完。”
“這是?”
“家有小兒,自幼體弱多病,一直在調養身體。”
高凝素湊近那藥罐聞了聞,很熟悉的味道,和剛才那小販攤子上的味道一樣,她抬頭冷冷看著專心致志煽火的女人,靈光一閃,她對趙老七的死因有了大致的猜測,也大體知道了面前這個女人隱瞞了什么。當然,她很清楚,從這個女人嘴里是問不出什么的,心思縝密的人最可怕。
不辭而別雖然很沒禮貌,但是高凝素急著去探尋真相。她找到先前那個小販,聞遍眾多藥罐,終于找到和趙老七家里味道一樣的那個,問道:“這是治什么的?”
小販開始侃侃而談,“可以養氣血,疏風通絡,對了,還可以治胸痹。”
胸痹,這就對了。高凝素得意一笑,又匆匆趕回趙老七家。
高凝素試探地問道,“想必,尊夫和令郎都患有遺傳的胸痹吧?”
女人怔住,慌了神,恰好被高凝素捕捉到,于是她順勢說,“所以,您的丈夫當時已病入膏肓,那一拳只是導火索,真正的死因,是他的病,對吧?”
那女人突然癲狂地笑起來,“那又怎樣?都死光了!”
“不,你還欠生者一份道歉。”
高凝素決絕地看著她。
“是官府判錯案的,人又不是我殺的,我憑什么道歉?”
高凝素淺淺一笑,“小姐,想必你嫁予趙老七之前是個大家閨秀吧?教養頗高,肚中也頗有文墨,難得的好才,可惜了。”
那女人被戳中了痛點,捂著胸口,閉眼流下兩行淚,“是,我恨他,我巴不得他趕緊死!”
“不管你們之間多仇多怨,無辜的人需要清白,我想,您作為讀書人,這是應該有的意識。”
“讀書人”三個字自那女人出嫁后,再沒人扣在她頭上,人生若只如初見。
最終,女人妥協了,跟著高凝素去到寡婦家道歉,沒有經由官府出面,對寡婦的賠償,是高凝素自掏腰包給的。
若錢可以買清白,也值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