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下的十字架,和他的為人一樣的靠譜,即使加上你的體重——你可并不算瘦小的火柴人——依舊平平穩穩,載著你們通過了廣闊的沼澤。
沼澤的那頭依舊是一片荒原。
你剛上岸的時候,是這么想的。
等你多走兩步,前方的這片大地,又給你呈現了新的面貌。
從你出發以來,你見過黃沙大地,見過無邊斷崖,見過寂寞荒原,也渡過了滿是陰沉薄霧的沼澤。
而你眼前的這片土地:
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腳下的土地變成了黑色的腐敗的泥土,松軟濕潤,好像一不注意就會陷進去;
行走的火柴人那么多,也沒有在這片土地上留下一條清晰可見的道路;
你只能看到在前方,廣闊的前方,視線可以清晰看到的地方,有許多殘缺的十字架斜插在荒蕪的土地上;
十字架的前后總會有一個顯眼的鼓包;
鼓包下頭似乎埋了什么東西;
偶爾會有些白森森的東西從鼓包里顯露出來;
那些白森森的……
看到的第一眼你就想起來了。
那是名為“骨頭”的東西。
“骨頭”?
這個了悟明晰的時候,一齊涌上心頭的,是名為“饑餓”的感官。
你下意識捂住軀干偏下,也就是意識里名為“胃”的部分。
突然之間,木頭的軀干里,似乎長出了一個空腔;
這個空腔是陌生的,也是不應該存在的!
你的身軀和精神因此而尖聲嚎叫,將你的理智攪成一團,讓你想點辦法,隨便怎么樣都好,趕快去填滿它!
與此同時,你察覺到自己空空的面部似乎長出來了一個器官;
它是為了抵抗你的“饑餓”而生,讓你更加完善的器官;
“……”
你捂著空虛到幾乎要將整個人都吞沒的巨大空腔,兩條伶仃的的腿腳再支撐不住身軀的重量,撲倒在地。
身后一直乖巧跟隨的他立刻趕上來,半跪著將你扶起。
視線朦朧之間,你看到了他原本空無一物的面部上,十分顯眼的,突然出現的圓圓空洞——它占據了五官里名為“嘴”的地方;
圓得十分規整,像是用器物特意打磨出來,出現得突兀,卻和他木頭狀態的質樸身軀十分匹配;
想必你臉上突然多出的,可以活動的那一部分,也是這么個樣子。
——當然,你有自知之明,你的嘴巴一定不如他的好看。
你也看到了他身后背負的十字架。
那個明明是木頭做的,看上去卻非金非石非木,散發著黑沉沉烏光的巨大十字架。
以前的你看著這個沉重的家伙,只覺得必不可少又礙事得很。
可是現在的你,體內擁有巨大空腔的你,看著這個十字架……
就像是新生的雛鷹天生就會飛翔,你突然明白了自己新生器官的作用,也明白了你的身軀渴求的食物是什么。
你一只手抓緊了他的軀體,另一只手下意識去夠他身后的十字架。
“餓……”
你心里生出一種名為“垂涎”的情緒,十分強烈,強烈到你無法控制自己,木頭的身體卻比鋼鐵還要僵硬,整個身子都被這種奇怪的欲望驅動。
視線里,除了這座十字架,你幾乎看不到其他。
它還是黑沉沉的外表,看上去毫無趣味,你卻在腦海里開始生成它的味道——堅硬的木頭,入口是脆脆的,需要小心的嚼成一塊一塊才能吞咽咽到肚子里,填滿那個惱人的、新生的空腔,一定會感覺非常奇妙。
下意識的,你知道:
——這是比你的軀體,材質更加優秀的十字架,如果吃掉它,你一定會更加強大!
木頭的軀殼里,第一次生出如此強烈且明確的欲望。
你面上新生的粗糙圓洞開開合合,只想盡快嘗到飽足的滋味。
和無法自持的你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冷靜的他。
“怎么了?”
他擔憂你,遵從你的渴求,順從地將背后的十字架遞到你的手上,握住你的另一只手,問詢著你。
“???”
你聽著他的問詢,從籠罩在整個心神上,名為“饑餓”的暴亂欲望中,迷蒙混亂的精神突然游離了一瞬:
好奇怪……
為什么?
臉上生出了同樣的器官,他應該和你有相同的欲望吧?
那么,為什么?
倏忽之間,你快要完全沉沒的靈魂又被一根絲線吊了起來。
你的視線之中,他正直的、規整的面龐格外清晰。
帶得你的精神也清醒過來:
為什么?
他可以這樣持身以正,一本正經地關心你怎么了?
正常的發展,不該是他同樣被欲望俘獲,你倆如同喪失理智的野獸一樣,撕扯吵鬧地爭搶唯一的一座十字架嗎?
即使和他在泥地上打滾,也好過現在這種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