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很想立刻就能擁有獨一無二的名字。
但是這個事情,嚴肅到無法一蹴而就。
你的腦海里涌上許多亂七八糟的、擁有美好寓意的文字。
每一個都如朝陽般美好燦爛,但也都是模板化、量產出來的燦爛朝陽,美則美矣,卻千篇一律,毫無新意。
所以,在久思未果之后,你腦袋上亮起了“暫時擱置”的決定。
他看著你,腦袋上的文字泡里閃現出“贊同!”的字樣。
他知道“起名”的重要性嗎?
明白你對于“姓名”的在意是起源于什么嗎?
他如此乖巧,說不定你會惡趣味的給他起名“小狗”也說不定……
只是,他會在意嗎?
因為思索姓名而耽誤的時間里,沉沒在白色池水中的你和他,你們身上靜靜地產生了新的變化。
最明顯的,就是他暗金色的骨架上,隨著純白色池湯的滋養,原本光禿禿的骨架上,漸漸附著生成了一層粉紅色的柔軟物質。
你的身上同樣,而你身上的東西,積攢的厚度卻比他的薄了許多。
新物質的生成,你并未感到任何不適。
就像當初從木頭轉化為骨頭一樣,只有一種“本該如此”的明悟。
你驚奇地伸手,摸了摸他身上。
這層未知的物質,像是柔軟的棉花糖,你一戳,里頭纖維狀的組成部分,就順從輕巧地陷了下去,也不會慢慢鼓起還原,而是借著你的力氣推動,和更里頭的那些同質纖維連接,湊到一起,最后更加緊密地在骨頭上附著,從粉色凝實成更加鮮艷的紅。
你看著他肋骨上軟趴趴的一層紅色,里頭漸漸有粗壯些的粉色纖維連接起來,一層一層,糾結成強勁的肌肉纖維,均勻地覆蓋在他漂亮的骨頭架子上;
原本空蕩蕩的一具骷髏,在池水的滋養下,漸漸豐盈起來。
你低頭看向自己。
雖然瘦弱些,豐盈的速度慢了不止一點點,但好歹也在長了。
——果然,這一關的主題,應該就是血肉生長了。
進入白色水池的一瞬間,你心里就明白了“血肉”的概念。
可一時之間,你尚且想不明白這一關的兇險所在。
難不成這層血肉會一直生長,把你們裹挾成一個行動不能的肉球?
懷著疑惑又不安的心情,你和他一路前進。
發現問題的最快方法,就是去尋找已經產生問題的人。
就像之前在其他的關卡里漫步,你們總能在路邊看到,那些失敗者的痕跡。
你和他循著路線前進,很快就在純白池水中,找到了第一位止步的同族。
這位同族恐怕已經進來了許久。
他身上鮮紅的血肉已經生長了厚厚的一層,勻凈地覆蓋在骨架上,血肉經絡似乎生長完畢,在血肉末端,鮮紅的顏色褪去,長出了一層白色的、可以將池水和血肉隔絕的柔軟角質層。
是包裹著血肉的、名為“皮膚”的東西。
你和你的伙伴站在不遠處,靜靜觀察那位已經可以稱得上“完整人形”的同族。
同族半跪在池底,身上的皮膚光滑無痕,透露著健康、奶白的色澤——雖然是半跪蜷縮著,你們也看出,這位同族長手長腳,身姿挺拔,若是站起來,應該算是個強大威武的存在。
可惜他一直捂著臉,你們看不到他的面龐。
越是遮掩的,或許才是問題的所在。
你帶著身后的他,遠遠地繞了個彎子,悄悄走到了同族的前方。
“不對!還是差一點!”
“修正最后一次,就最后一次!”
“這次一定會更好的!”
“一定會更好的!”
耳邊除了平靜的水聲,從你們的正前方,那位同族所在的地方,池水細微地震動著,帶來了一陣奇怪的聲音。
你在這條路上走了許久,寂靜已經成為習慣。
即便現在于耳邊鼓噪的沉悶水流聲,也不過是環境的底噪,不算在鮮明的“聲音”的范疇。
而你的同族發出的這一陣焦慮不安的“碎碎念”,你更是聞所未聞。
他在“說話”?!
你像是第一次看到天空中煙花綻放的小孩,驚奇也歡喜,倉促地小退了半步。
他伸出手,扶住你的手臂。
你下意識握緊了他的手。
你們挨在一起的五根指頭,已經被鮮紅的血肉覆蓋滿,摸上去終于不再是硬邦邦的骨質手感,反而軟乎乎、暖乎乎的,血肉碰觸,有種怪異的癢癢的感覺,可肉乎乎的手,只會越撓越癢。
即便如此,你也沒放手。
他另一只手扶住你的肩膀,微微躬身,生長中嘴巴的部分湊到你的耳邊,小聲告訴你:“別擔心,我們也能說話。”
從他嘴里吐出兩個空氣的小泡,拂過你剛剛長出來的耳朵,你身子一顫,向身后看去:
血肉生長比你快得多的他,粉色的脂肪層都快要生長完畢。
修長優雅的脖頸被粉色的血肉覆蓋,他張口的時候,喉嚨微微顫動,帶動蕩漾的池水共同震動,震動帶來的,有細小的聲音往你的耳朵里面鉆。
他的聲音隔了一層水幕,朦朦朧朧,卻讓你錯愕地睜大了眼睛。
是比那位碎碎念的同族,讓你更加詫異的聲響。
像是往你的腦殼里扔了一只小蟲子,從腦髓癢到心窩窩。
你模仿著張開嘴,想和他做出同樣的事情。
“……”
“……!”
“……!?”
你徒勞的張開嘴,可惜只吐出幾個困惑的氣泡。
你頸部的肌肉還沒生長完畢,聲帶也只到一半。
你張開嘴,有白色池水從頸部的縫隙間涌入,又在你嘴唇開合間涌出,你喉嚨震動發出的那幾個似有似無的音節,被雜亂的氣泡裹挾,溫熱的水流一沖擊,頓時什么也剩不下。
你閉上嘴,放棄了剛剛傻瓜樣的努力。
“會慢慢長好的!”
他安撫地按了按你的肩膀,說著大實話,安慰著你。
“你看。”
他修長的手指伸直,帶著你的視線,指向前方。
半跪著的同族,終于有了新的動作。
你看到了他一直捧在手里的面龐——是一張英氣十足、眉眼深邃的帥氣的臉,皮膚完美無瑕,有一雙漂亮的翠綠色的眼睛,高挺的鼻梁,粉色的柔軟的嘴唇——是一張讓你忍不住發出贊嘆感慨的面龐。
可這位漂亮的人,他的下一步動作讓你大吃一驚。
他再次將自己的臉埋在手掌上。你們隱約看到他的手在臉上摸索,從下顎摸索到耳畔,再摸索到頭頂——他的動作十分粗暴,仿佛手下的不是一張藝術品樣的面龐,而是一副失敗的畫作,而不愿意接受自己失敗的這位畫家,現在正在努力尋找畫布的接口,只想要……
他終于找準了地方,那雙骨節分明的手開始用力,蒼白的皮膚下,青色的經絡鼓起。
畫布撕開了一個口子。
乳白色的水池里,有淡紅的顏色彌漫開來。
那雙細瘦的手的主人,蒼白圓潤的指尖用力到發白,終于慢慢的,剝下了一張軟趴趴的、漂亮的臉皮。
面皮隨著水流輕輕飄蕩,干凈的正面是睫毛低垂的美男面目,曾經精致的五官,在失去了骨頭的支撐后,成了一張死去的蒼白畫卷;
畫卷背面,是鮮血淋漓的脂肪層,柔軟的血肉纖維在水流中無力伸展著,努力想要勾連些什么,卻只能向外四散鮮血,最后接受分裂死亡的現實。
因為疼痛,跪坐在地面上的同族,依舊還是一副人形,肢體瘦弱,脖子上安放著一個血肉畢露的腦袋。
大概是剝皮的手藝過于粗糙,他顴骨上一大塊肌肉撕裂,下巴失去控制,只能無力地垂落,連帶半個血淋淋的牙床暴露在外。
也不知道,他有沒有注意到你們在前方的窺視。
也或許是這次的失敗過于打擊他的心智,即使注意到了,他也懶得在意。
他把手上軟趴趴的面皮摔打在地上,無力地、充滿憎恨地捶打著,嘴里還在含糊地咒罵著什么。
等他發泄完畢,那張失敗的面皮就如不值一提的破爛,他手上一用力,面皮正正好好被扔到了你們面前。
發泄的過程中,同族臉上的脂肪層已經生長完畢,下巴也收了回去,看著終于再沒有那么可怕。
他抬起頭,一雙被血肉包裹著的綠色眼珠死死盯著你們,上下兩排牙齒開合,對著你們咒罵道:“丑八怪!滾開!”
你們看著身前那團破爛的血肉。
——也是奇怪,那團鮮紅的、飄著血絲的臉皮,在離開他的手之后,迅速融入周邊奶白色的湯池之中,不大會兒就褪去了顏色,溶解成了粉紅色的一小團。
即便是這粉紅色的一小團,也在你的視線里逐漸分解,變小,最后無蹤無影。
再抬頭。
剛剛還在不滿地咒罵你們的那位同族,已經低著頭,再次將面龐埋進了雙掌之間。
你轉頭看著身后的他。
他還扶著你的肩膀,身形很穩重,情緒也沒有異常。
對上你的視線,他眼睛里的金色小火苗平和地跳動,似乎一點兒也沒將剛剛的事情放在心上。
他暗金色的骨頭架子已經被生長出的血肉覆蓋完畢,粉色的脂肪層也快要長完。
你伸出手,碰了碰他還沒長出面皮的腦袋。
“!”
你指尖的血肉纖維,向外探索著,和他面皮上的纖維小心勾纏在一起。
腦袋里的蟲子暈頭轉向,折騰得更歡了。
好癢!
你心里傳來一種奇怪的感覺。
用語言形容,大抵就是:
——這個人只在你指掌之間!
憑借你的指掌,這份脆弱、卻毫無保留的血肉連接,你默默意識到,從你傳遞過去的任何想法,似乎都可以在他身上被實現。
他可以被塑造成你希望的任何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