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流信息的過程不全是順利的。
出于維護客情的需要,一些常識性(至少在店長看來是這樣)的知識,他倒也沒有藏私,整理了一下思緒,就輕易告訴了你。
在黑巷店長認知里的外城,和你接觸到的,自然不是一個樣子。
占比外城人口八成的都是流浪騎士,他們在最低級的沙龍、最臟破的酒館里聚集,大聲嚷嚷著內心的不滿,偶爾爭勇斗狠,可往往連拳頭都沒揮舞出去,就被巡守的木偶侍從控制住。
外城森嚴的等級制度,牢牢壓死了八成流浪騎士的憤怒,這憤怒要是一直得不到抒發,誰知道哪一天會爆發出來,直接毀滅整個城市。
于是在一個外城規則顧及不到的地方,灰街應運而生。
錯過試衣間的定級之后,想要繞開外城的規矩,得到階位的提升,自然需要有孤注一擲的果決和放手一搏的勇氣。
于是籌碼制度誕生,贏家作為消費者,輸家作為被消費者——灰街的水流動了起來。
“這是這個外城,唯一不看重你穿著的地方!”
店長說話間,摸出一根卷煙,點著了,塞進嘴巴里。
“大家只看你口袋里多少籌碼,籌碼的顏色是金色,銀色,藍色,綠色,還是最小的紅色。”
“口袋里裝滿金色籌碼的流浪騎士,在這里,可以過得比所謂的神明還要滋潤。”
接納了外城陰暗需求的灰街,名聲也漸漸傳到了其他貴族階層的耳朵里。開始有男爵和子爵穿過灰色大門,踏進了灰色街道。
“一群餓狼里頭,怎么能丟進兩只小綿羊呢?”
店長用沙啞的聲音,這樣形容著。
被外城拋棄的流浪騎士,在灰街這片瓦之地茍延殘喘,遵循著本能,榨取別人的痛苦,作為自己的快樂啜飲著。
這樣的他們,在渾渾噩噩中,好不容易獲得的心靈的平靜,扭曲的自尊,在外來貴族那蔑視的、不解的目光下,瞬間被碾成了飛灰。
——憑什么?
——不過是一件衣服罷了!
——他配得上那件衣服嗎?
在這樣的思索和覺悟下,黑色小道誕生了。
“總該給這個不平等的世界,留下一片絕對公平的地方!”
灰色街道的創始人站了出來,嘴上說著勸告的話,然后將義憤填膺的流浪騎士和不明所以的爵士,引到了灰色街道的盡頭。
那是連磚塊都沒有鋪上的、人丁凋落的一片地界。
“灰街是我們共同的家,街道的規矩不容玷污!而這里……”
大家跟著創始人,不明所以地跨過青灰色的石板,站在了黑色的土地上。
“這里,連神明都不會注意。”
那一天,黑巷開始了第一筆無本萬利的生意。
后來,約定俗成的,那些不愿意冒險將全部身家都壓上賭桌的騎士們,他們將一無所知的新人帶到這里來,用先人一步的陰謀詭計,或者快人一步的強大身手,將跟著他們進來的小雛鳥,換成了口袋里的籌碼。
“這種事情成功率高嗎?”
你追問。
店長吐出一個煙圈,眼睛隱晦地飄了門外一眼。
門外的皮格馬利翁已經收拾好那身皺皺巴巴的男爵裝,他拖著地上赤條條、白乎乎的男爵閣下的身體,像是屠夫拖動一頭過完水去毛的死豬,正邁步朝你在的這家店鋪走來。
店長收回目光,訕笑一下:
“比起賭坊里的玩法,黑巷已經是一本萬利了。
黑巷外頭還立了一塊牌子,摒除了那些趁人不備,把人逼進來的做法,只有雙方自愿進入黑巷,得到的籌碼才算合法——規矩已經很完善了,產業也很成熟。
灰街有時候賭性上頭,還有人會進來生死斗……”
店長說著,撇了撇嘴。
他在黑巷扎根許久,對于這些事情已經看慣了,今天死一個,明天死一團,在他看來都沒什么大不了。
他只在意死掉的那個,是不是他的生意。
皮格馬利翁已經將那具尸身拖到了店鋪的門口,他透過洞開的大門,探進來上半身。
銀色的發絲在昏暗的燈光下,像是流動的水銀一樣,閃著神秘的光彩。
他沖著你微微一笑,只看舉止,比你更有大貴族的格調與優雅。
“泰亞,你談好了嗎?”
你點點頭,一邊招呼他把人拖到店里,一邊沖店長做了個手勢。
店長看懂你的意思,爽快得不行,拉開底下的抽屜,點數出三枚金色籌碼,一枚上頭寫著10,兩枚寫著1。
漂亮的籌碼放在柜臺上,往你跟前一推。
“您數數!”
你就真的把籌碼劃拉進手里,一枚一枚看起來。
“這一枚,換一下。”
你拋出其中一枚籌碼,上頭的圖案磨損嚴重,重量有異;花的一面上頭糊了不知道什么東西,下頭的底色都要遮住了。
店長原本打算走出柜臺來收貨的,沒成想你真給挑出了毛病。
他退回兩步,看看柜臺上歪瓜裂棗的那枚金色籌碼,又看看門口的皮格馬利翁,最后還是低頭給你換了。
新給的那一枚自然沒毛病。
你走到門口,將三枚籌碼都放進了皮格馬利翁的口袋里。
他本來就寬松的袍子,在金屬籌碼的力量下,猛地垂落一截。
“唔……”
你打量著幫他把腰帶更加系緊了,嚴肅托付道:
“這可是咱們大部分的身家了,你要保管好!”
他摸摸口袋里的籌碼,看著你,好像有點無奈,還是點點頭,應下了。
你看著這樣的他,忍不住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