爽快人做生意,真是爽快得沒有話說。
皮格馬利翁剛剛收進口袋的三枚金色籌碼,還沒暖透,就被掏出來,進了店長的抽屜。
拿到籌碼的店長,面色明顯的好轉,那雙陰沉的眼睛看你們,也多了些看到客人的真誠和親切。
他關上抽屜,從柜臺后面走出來,直接去到門口,把上頭掛著的木牌翻到背面。
門一關,反鎖。
他搬來兩把椅子,擦干凈,擺在你們面前。
店長甚至去后頭沏了一壺茶擺在柜臺上。
當然,他倒的茶,你接了,卻完全沒有入口的打算。
看著殷勤到位的店長,你第一次感受到籌碼的力量。
只是,十二枚籌碼……
你看著店長在你們對面坐下,不由深思,剛剛是不是做了冤大頭。
或許,總歸還個價?
沒有在灰街消費過的你,對于籌碼的購買力,心里實在沒數。
布置好一切的店長,大概對你心中所想有點概念,擺出一個誠懇的笑臉,嘴里一說話就正中紅心:
“售出概不退款。”
你撇撇嘴。
店長寬慰你:“現在外城可沒幾個比我知道的更多的了。比起那些享受,知識才是真正無價的。小子,你們走大運了。”
你看向旁邊的皮格馬利翁,想要來一眼支持的對視。
沒想到他似乎正在神游,目光游移,察覺到你的目光,才轉頭看向你,歪頭,遞給你一個“怎么了?”的疑惑眼神。
你:“……”
你只能轉頭,示意店長繼續說。
店長看著你們的互動,挑了挑眉。
他大概再次意識到,你在二人小團體里的確有無可置疑的話語權和主導權,因而再不去理會旁邊的皮格馬利翁,身子正面的朝向都不偏不倚,直接面向你。
他給你們遞的茶水,自己手上卻拿著一瓶剛開的酒水,都不用杯子,直接先對嘴吹了一口,咽下去,精神狀態上來了,才開始對你平鋪直敘。
店長講述的第一點信息,就和你長久以來接收到的認知,截然相反。
在他的嘴里,試衣間并不是你認知中,相對公正的場合。
左右兩排衣架,一邊是白祭司,一邊是黑貴族。
衣服是對半開的,可選擇卻不是。
優雅華貴的貴族裝和蒼白松散的祭祀服,正常人會選擇哪一件?
低調高雅的祭祀服和走線粗劣的貴族裝,正常人又會選擇哪一件?
越是率先呈現的服裝,階位越低,可是木偶裁縫要是不操作提醒,誰知道這衣架后頭還有更好的?
有些聰慧的,即使開口詢問了衣架往后的服裝,木偶裁縫還與一番“什么?您說什么?”“我不能理解您的意思?這件衣服可以了嗎?”“好的,我為您取下這件衣服!”程序故障的操作,誰真的有耐心繼續下去?
要是上火真的動手,木偶裁縫那雙光滑纖細的手,拿剪刀捅起人來一點兒也不差。
“內城和外城的人口結構,外城的黑貴族結構——我們以為是自己選擇的,可早就被終焉之城的木頭們給定好了。”
店長說這條潛規則,是他許多年來搜集總結信息,最后推斷出來的結論。
“我也不知道真的假的。要是假的,對我沒什么影響;要是真的,我知道了,不是顯得我挺厲害?——所以我就當這條規則是真的吧。”
店長十分豁達地分享了自己的辯證性思維。
這個辯證方法,說服了傾聽的你。
店長很會看人的臉色,他瞅你臉上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的話被你聽進去了。
“你這么急著幫你的伙伴尋找黑貴族的準入資格……”
他瞅瞅旁邊依舊在神游中的皮格馬利翁,瞇著眼睛,若有所思一樣扔出了下一個信息。
他篤定一樣地扔出一個問句:
“你的伙伴,在外城的這段日子不好過吧?”
你再次轉頭看向皮格馬利翁。
他這次倒是反應過來了,和你來了一個完美銜接上的對視。
你斟酌著語言,想了想,才開口道:“的確是不好過,但白祭司不都是這樣嗎?”
“怎么會?”店長灌了一口酒,嗤笑一聲,“外城的日子,對于白祭司來說不好過,但找個地方容身,找點吃的,還是可以做到的。
普通的白祭司,就算生活水平差了一點,比起基數最大的流浪騎士,那還是要舒服一點的。”
這形容和皮格馬利翁遭遇的待遇完全不一樣。
外城的這些時日,別說普通貴族待遇,即使你好話說盡,那些木偶守門人們,壓根兒就不讓皮格馬利翁進門……
店長看你難看的臉色,就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了。
他咧嘴一笑:
“這也怪不了別人,誰讓你旁邊這個,資質這么突出呢?”
你敏銳的覺察到這句話的關鍵詞。
“‘資質’?”
你重復著這個單詞。
“沒錯!資質!”
店長看著旁邊的皮格馬利翁,那目光不像是在看一個活生生的人,反而像是在看一件藝術品,一件應該擺放在高臺之上的無價之寶。
他絲毫不遮掩目光中的驚嘆,嘖嘖稱奇道:
“我從沒見過這樣的肉身。”
你順著他的目光往皮格馬利翁身上看。
你上下打量著皮格馬利翁。
畢竟是你親手捏出來的身體,他身上一根汗毛都是你精心設計的深度和粗細,你是這件藝術品的創造人,這世界上沒有比你更熟悉他的。
不知道是不是你的錯覺,或許是你身為創造者的天然美化,你總覺得,皮格馬利翁只是靜靜坐在一把木椅上,什么表情也沒有,雙眸低垂,長長的睫毛遮住那雙神光湛湛的眼睛——他什么也沒做,在你眼里卻吸收了這房間里所有的光線,自然成了人視覺的中心。
察覺到你們的視線,低垂的雙眼抬起,他抬起眼簾,暗金色的眼睛一片純凈,回望著你迷戀的視線。
早先他還會因為你露骨的視線臉紅,現在早就習以為常。
“怎么了?”
他問你。
你反倒不好意思地挪開了視線,對著另一邊的店長夸口:
“皮格馬利翁是我的作品,完美也是理所應當的。大叔,別看了,再看也不會是你的!”
你喜歡大家看著皮格馬利翁時候,眼睛里的驚嘆和贊美。
可是店長那種打量死物的眼神,實在讓你不喜。
店長收回目光,瞇眼一笑,臉上已經染上了酒醉的紅暈:
“原來是你的作品……我就說,哪有人能把自己捏成這個樣子的,這不是太犯規了……”
你倒是大概明白店長的意思。
就像你在城外白池里觀察的那幾位同族一樣,越是追求完美,永遠都能在自己身上發現不完美,最后被“完美”所桎梏,一次又一次重來,成為池底的一堆枯骨。
“離開白池,來到終焉之城的肉身,往往都有明顯的個人偏向,在大致美觀的同時,往往也會在細節的地方有這樣那樣的不足。”
店長一邊說著,一邊揚起沒拿酒瓶的另一只手,給你展示了一下。
你面前的店長,五官端正,身材高大,器宇軒昂,雖說煙酒不忌,缺乏身材管理,肚子上堆了一些肉,看著倒是個底子不錯的偉岸男子。
可他展示給你的那只手……這只手倒沒什么毛病,只是五指粗短,不大好看。
“我當年不知道自己的手不好看嗎?”他看著自己燈光里的手,輕輕說道,“我知道。只是,這雙手我重做了四次,越做越覺得難看,第五次的時候,我心里有種感覺,繼續下去,那就是我的終點……”
“還有你,怎么一副沒長大的孩子的樣子,要是這身體真能繼續長,說不定你會是個還不錯的美男子——哦?我倒看岔了,你的毛病也在手上?”
他的目光轉向你右手小指的缺口上。
你下意識將左手遮擋在右手上。
這動作其實相當沒有必要。
小指的缺口天然存在,無論你多么抗拒,這個填補不上的缺口也會跟隨你一輩子。
誰知道你的一輩子有多長呢?
可惜理智分析得再清楚,精神上,你依舊放不下。
“我的問題可不是在池子里長出來的!”
你帶點不滿地反駁著:“再說了,這和你說的‘資質’沒關系吧?”
店長對你年輕氣盛的樣子有很大的包容心,他聳聳肩,也沒繼續戳刺你的痛處,跟著回到了正題,短粗的指頭指向皮格馬利翁道:
“還不明白嗎?既然我們都是不完美的,那么,這個如此完美的作品,不就顯得格外出眾?”
你皺著眉頭:“所以,你說的‘資質’,指的是樣貌?”
“不不不!”那根指向皮格馬利翁的手指頭豎起來,對著你做作地搖擺兩下。
店長接著說:
“不是這么膚淺的概念,樣貌也只是‘資質’具象化呈現的其中之一而已。”
他盡量精煉地講了講他對資質的總結和理解。
在店長嘴里,所謂的資質,指的是靈魂的純度。
而靈魂純度越高,就與“吾父”越是靠近,因此在身軀和靈魂上,都會有神明的恩澤顯現,天生與眾不同。
也不知道店長一個人,是怎么琢磨出這個玄而又玄的神秘概念的。
而和皮格馬利翁相伴一路的你,只是簡單往你的伙伴身上一套,就迅速理解了這個詞匯。
“你看,像我這個資質差勁的白祭司,走在路上,那些木頭人都懶得看我一眼;
可你的伙伴就不一樣了,所有見到他的木頭人,都會催促他立刻去內城,接受神的教化。”
店長拿自己做比,說完又悶了一口酒水。
他繼續道:
“我這店里一共五個光源,我拋棄了白祭司的身份,外城的光都避開了我!而你……”
他看著你,那雙商人的眼睛里,開始老練地計算著你的價值:
“這身衣服,是頂級的公爵位吧?多少年沒出現過這么大的貴族了?被吾父鐘愛的你,你看看自己,比起你身邊這位,你穿著最華貴的衣服,也只能淪為燈光下的配角!”
店長一錘定音:
“這就是資質!他的出眾,已經超越了所謂的階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