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白霧籠罩的荒原上,你漲紅著臉,依舊在進行辯解:
“我為什么要向你求助?你哪里可以幫我?”
他依舊溫和的看著你。
這目光讓你都有些不自在了。
于是他繼續說道:
“我也不知道你為什么要向我求助。但是,當你向我伸出手的時候,我只是隱約有感覺,你,好像很需要我。”
“哈?”
你簡直難以置信。
實在不明白這個誤解是從何而來。
你趕緊進行了解釋,說出來一通“我需要你干嘛?”“傻乎乎的你,對于已經度過斷崖的我,明明一點用都沒有!”
你甚至罕有的自曝其短,坦誠表述自己當時的卑劣,說明道:
“我只是看那些什么也沒做的人,莫名其妙在你這里得救,覺得不爽而已!所以我才要把他們的救星拐走!”
你心慌慌地說出自己的陰暗面:
“沒辦法咯!我就是這樣的人,看到別人過得太好,就會覺得不爽的人!要是大家一起在痛苦中沉淪,心里反而會舒服很多!所以……”
你講到這里,才發現,你實在是個陰暗低下的小人。
這樣的你,和品德高尚的他,未免也太不相配了吧!
你眼神躲閃,他卻目光如一,和之前面對的所有問題一樣,簡單的對答道:
“我知道啊,你不算是個好人。我知道這一點。”
他像是在說“今天的霧有點大啊”似的,用平平的語氣,陳述著自己的觀點:
“可是這樣的你,也會需要某個人的幫助啊。而我,剛好在那個時間,那個地點,遇到需要幫助的你。我選擇了幫助你。”
他一臉的“事情本來就該這么發展,一點兒也不奇怪”,嘴唇張合間,就吐出了讓你心臟怦怦直跳的話語。
從頭到尾,他都不覺得你們這一次對話有什么大不了。
話題的開頭,你也是這么想的。
你以為,你大概會在他回想往昔的時候,出言嘲笑他一如既往的圣人情懷。
順帶裝模作樣為他嘆息,畢竟圣人跟上了這條賴上他的毒蛇,實在遇人不淑。
可沒想到的是,你想要暗搓搓刺痛一把的人,一點兒也不介意,甚至將自己滾燙的胸懷都對你敞開來——這個時候,你早就準備好的帶上了癢癢汁的毒刺,別說下手了,竟然一下子軟趴趴垂落在你指尖……
一點兒也不爭氣!
你反倒像是被人正中心臟的小小刺了一下,連腦仁兒都癢癢起來。
皮格馬利翁當然不是故意刺到你的。
你深刻地信任他的品德。
可正是這種“不是故意的”,讓你有力氣都沒處使。
“你知道?”
你的眼神還是飄忽,甚至嗓音都有些奇怪的走調,你向他確認道:“那你當時還和我一起走?你跟著我離開,其他的,更多需要你幫助的人,你就幫不到了吧?”
“我知道啊。”
他話語里隱形的毒刺再次對你出擊。
“但是沒有人可以幫助所有人。在斷崖,我也只能幫到一部分人。從幫助他們變成幫助你,沒有問題啊。”
你:“……”
你總覺得這回答有點兒怪怪的,就像是那根毒刺沒有刺到癢處,反倒扎到你的屁股上一樣。
按理說,扎到屁股上挺好的。
總比腦仁兒癢癢的好。
可你反倒不高興起來。
于是你繼續追問:
“既然你非要說我當時向你求助了。那么,相比斷崖那邊的其他人,你為什么選擇了幫助我?”
他的視線從無邊的霧海收回,再次回到你身上。
你臉上的熱度少了意識的壓制,紅得有些不同尋常,他看你的目光中忍不住透露出一點兒好奇。
你以為他會像剛才一樣,不假思索地繼續回答你的問題。
但是這一次,他似乎真的被難住了。
他想了半天,時不時看看你,又掂量著記憶里,斷崖對面那些需要他來拯救的人。
那是一條永遠看不到盡頭的隊伍。
永遠會有剛剛到達的人,驚喜的發現那條寬闊的橋梁,于是呼朋協伴,加入到過橋的隊伍里。
剛開始,還有人知道那座十字架來自于他。
于是火柴人們平安度過斷崖,來到他面前,真誠的表達感謝。
慢慢到后來,或許是來的人越來越多;
也或許是等在斷崖這邊的他過于不起眼;
口口相傳的訊息終于迎來了斷層。
他坐在斷崖的這邊。
火柴人排著隊渡過斷崖,他們相安無事。
于是文字泡明明滅滅,訴說著平安的喜悅。
他待在人群的邊緣,注視著被自己拯救的同族。
再沒有人走過來,將他簇擁在人群中心,向他道謝。
沒有人知道他做的一切。
可他站在一旁,心里依舊會生出淡淡的歡喜。
這種日子,平靜,安樂,有所奉獻,是他喜歡的生活。
他一直是這樣想的。
所以血色的月亮懸在半空中,映照著一個斷崖邊孤獨的他,那個小小的、心中平和安寧的火柴人。
直到有一天,他的十字架被人扇子從斷崖邊拔起。
“幫你啊!”
竟然有人對他說出這種話。
明明,說出這個話的火柴人瘦瘦巴巴,委頓的靈魂里還反復回蕩著“幫幫我”的低沉聲響。
這樣弱小的家伙,只要心安理得的,走過那座十字架,享受逃過一劫的驚喜就好。
這樣就好了。
為什么要停下來,和他搭話呢?
他還想從自己身上得到什么嗎?
他還有什么可以奉獻出來的嗎?
“幫你啊!”
為什么要對他說出這種話?
然后,當時的他,是怎么想的來著?
皮格馬利翁仔細回想當時的情景。
他記得當時墜下斷崖的那片光雨。
他記得大家義憤填膺,對無禮的伽拉泰亞表達了強烈的譴責。
他還記得……
當自己看到那片光雨時候,內心的無動于衷。
“幫你啊!”
有人救出他的十字架,伸出手,這樣對他說。
——不是挺好的嗎?
或許是有些疲憊了,現在的他,分析著當年的自己。
所以,他才會抓住那只火柴人細瘦的手,與他一起,再次上路。
“……相比斷崖那邊的人,你為什么選擇了我?”
面對你的問題,皮格馬利翁用訴說著真理一樣的平淡口吻,繼續宣告道:
“因為,接受過我幫助的那么多人,只有你看到了我,選擇了幫助我啊……”
他終究還是認可了你的幫助。
“這樣啊……”
你倒不覺得這個回答有不對。
他話語里涂抹了癢癢汁的毒刺,往靶心靠近了一些。
你神色怔怔,卻也沒覺得被騷到癢處。
這時候,圣人一般的皮格馬利翁先生,在你看不到的地方,眼睛里出現了一絲凡人才有的狡猾,繼續訴說道:
“……如果只有我幫助別人,我們收獲的只有一份勝利;
可是當你幫助我的時候,我也能幫到你,我們就能收獲兩份勝利。
在精神滿足一致的前提下,從效率的角度來看,我做出的,一直都是最優的選擇啊!”
你:“——?!”
你簡直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錯。
“哈?”
你扭頭,看著身邊面色依舊平和的皮格馬利翁。
這一點兒也不像是從他嘴里說出來的話。
話說,剛剛是他在說話嗎?
還是你聽錯了?
就像是身邊亙古翻騰的白色霧靄里,突然冒出了鮮艷的紅色霧氣,你想忽視都沒有辦法。
的確是他。
只會是他。
你身邊也只有他。
他偏偏就是這么說了。
你張口結舌看著皮格馬利翁。
他用那張完美的俊臉直面你的審視。
大概是你眼睛中的錯愕過于明顯,他唇角上揚,露出一個青年人忍俊不禁的笑容來。
這笑容和你之前見過的所有,都不一樣。
像是廟堂里石頭做的神像,突然對你展顏。
那神像甚至還在繼續:
“泰亞,我沒有你想的那么好。”
對你,他一如既往的坦誠:
“我會選擇和你一起,是因為,在你需要我的同時,我也需要著你。”
——啪!
來了!
毒刺正中靶心的聲音。
這毒性比你想的還帶勁兒!
似乎有微小的電流,從作為靶心的心臟,向外輻射,讓你連骨頭縫隙里都泛起癢意來。
臉上的紅意是再也遮不住了。
你抿著嘴,小心地藏起心里的歡喜,剩下的其他情緒全都不值一提了。
——他也需要著你……
你腦海里有煙花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