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把紅酒撒到雪地里之前，塞西莉婭急匆匆地趕回來了，準(zhǔn)確的說是飛回來了。

她跨坐在一整根粗壯的白樺木上，從山坡上疾馳而下，伴隨著歡快的呼嘯聲，激起兩側(cè)的雪浪，到我面前才堪堪停下。

我捂住砰砰直跳的心臟，看著她以相當(dāng)不雅的姿勢從白樺木上跳下來。

“我猜這是用魔法讓它漂浮起來的？”一邊說著，我走到塞西莉婭背后，幫她拍打粘在法袍上的雪花。

“哼哼，說這種話就太小看我了!看到這里畫上去的術(shù)式了嗎？這是自動避開障礙物的七階魔法哦，原本是用在人偶或者低智能的魔寵身上的，經(jīng)過塞西莉婭天才般的改造，在無智能的樹木上也可以正常運作了!動力方面，借助充分的元素反應(yīng)，不需要持續(xù)消耗魔力也可以高速向前……”

她滔滔不絕地講起我聽不懂的魔法原理，一邊對著“飛艇”比比劃劃，依偎在她黑色長發(fā)上的雪花也跟著微微顫動。

“嗯，魔法真厲害！”這樣的感想已經(jīng)出現(xiàn)太多次了。

“那當(dāng)然，我可是拉維尼翁的塞西莉婭，這種事情對我而言輕而易舉，不過只是午后餐點的程度罷了。總之，有了它作為載具，我們在暴風(fēng)雪之前趕到‘迷霧’也不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wù)了。”她信心滿滿地說。

“當(dāng)然，需要你來指示方向，地圖什么的我可是一點也看不明白。”

“好吧。”一想到那份簡陋的地圖我就有些頭疼，簡直像是醉漢被人強行拉起來敷衍了事的作品，但現(xiàn)在也只能依靠它盡力而為了。

“來吧來吧。”她騎坐上去，像一個頑皮的小女孩，向我招著手。

“我坐在哪里呢……”心臟跳動的比之前險些被白樺木撞到還要厲害。

“坐我背后就行了，還需要你指示方向呢。”她側(cè)過身拍了拍鄰近的位置。

“太近了!”我感覺臉頰燙燙的。

“那你跟著后面跑算了。”她有些生氣地說，別過臉去不再看我。

“對不起……”我小心翼翼地坐在她后面，保持了微妙的距離。

“抓穩(wěn)了哦。”她俯下身提醒道。

“嗯？”我還沒有意識到接下來要發(fā)生什么。

白樺木如野豬般猛沖而去，巨大的力量把我向后拉扯著，右手情急之下抓住了塞西莉婭的衣擺。

隱約間我聽到了她的壞笑。

“喂喂，你要拽著我的衣服到什么時候，阿蘭真是個小孩子呢。”

“就會欺負(fù)人。”我小聲嘟囔。

“在說什么呢？誒？小心我把你扔下去哦。”她威脅道。

“我是說，塞西莉婭真會照顧人。”

“嗯嗯，我可是警告過你要抓穩(wěn)的……對了，快點指示方向!這是哪里呀……”在她捉弄人的時候，白樺木已經(jīng)向著相反的方向飛很久了。

“先轉(zhuǎn)向吧。”我無奈地說。

為了盡快趕到目的地，我們的“木筏”幾乎一整天都在冰原上狂飆猛進，在午餐的短暫休息時光，塞西莉婭拿出了干面包和一些熏肉，極北之地的雪兔在她身邊大膽地跳來跳去，我建議她用魔法把這些兔子烤了吃，但是她不忍心。

是夜，星空投下柔和的光。

塞西莉婭一直都沒有休息，右側(cè)的山峰飛也似地向后奔去，我察覺到她的肩膀在微微顫動，似乎是要堅持不住了。

“你累了吧？塞西莉婭姐姐，要不我們先休息......”我問道。

她點了點頭，說：“雖然魔力儲備很充足，但是一直盯著前方真的很耗體力。”

“木筏”的速度慢了下來，塞西莉婭望著遠(yuǎn)方模糊不清的雪灰色山脈，陷入了沉思，而我則在四處張望，想要找到可以過夜的山洞。

小時候父親跟我說過，灰熊在冬季會找到一個洞穴把自己藏起來，如果有人闖進去驚擾到了它，就會被熊爪撕成碎片。我當(dāng)然不覺得塞西莉婭會解決不掉一只灰熊，但是，是我?guī)M洞穴的，如果遭遇了危險也該我保護她才對。

就在我這樣想的時候，塞西莉婭突然說：“阿蘭，你看，那邊的冰山，它似乎著火了。”

我順著她的視線望去，在東北方的群山中確乎有個晶瑩的冰山，此刻正映著沖天火光，像是塊被火舌吞噬的糖果。

“真壯觀。”我從未見過這樣的景象，感覺又興奮又困惑。

“這種程度的火元素暴走，就算是拉斐爾老師也......”塞西莉婭的聲音在顫抖，與我的興奮不同，從她身上我感受到了驚慌的情緒。

“這是魔法嗎？說不定只是有一大片森林意外燒起來了。”

“不，剛才我一直看著那邊，它是突然變成這樣的。”塞西莉婭說。

她話音剛落，那邊的火光消失了，冰山又沉在夜色中，仿佛剛才的景象只是幻覺。

“過去看看吧。”塞西莉婭說，我點了點頭。

那座冰山距離我們并不遠(yuǎn)，大概只用十幾分鐘就可以到山腳下吧，坐在前面的塞西莉婭顯得憂心忡忡，一句話也不說。

我想要安慰她，問道：“是出了什么事嗎？”

她過了好一會才回答道：“對不起，我其實有很多事沒告訴你，我擔(dān)心說出來了你會想要逃走，我就又變成一個人了。”

我覺得她的擔(dān)心是多余的，說道：“你救了我，無論遇到什么我都不會逃走的。”

她嘆了一口氣，隨后說：“我這次來北境，其實是為了尋找我失蹤的父親。”

“父親他……是公爵大人的扈從騎士長，他們關(guān)系很融洽，公爵大人一直把我當(dāng)做自己的女兒，無論是吃穿用度還是修學(xué)旅行，凡是我的事，他都會親自操辦，我非常尊敬公爵大人。”

“他對你真好。”我認(rèn)真地聽著塞西莉婭的講述，原來她也不是我想象中的那種貴族小姐，但騎士長的女兒也已經(jīng)是很高的地位了，對我來說。

“嗯，只要和他說說話，什么事情都會解決的，我原本一直這樣認(rèn)為。”

“去年底的時候，北海海盜襲擊了諾塞納，整座城市被焚毀，居民遭到屠殺，連領(lǐng)主一家都未幸免。公爵大人作為諾塞納領(lǐng)主的侄子，成為了唯一的繼承人，于是他帶著我父親和幾十個侍衛(wèi)橫穿金雀花王國，從最南部的阿維尼翁趕到了最北部的諾塞納，到達(dá)之后，他們從幸存者那里得知海盜們的大本營就在西爾蘭。”

“可是我從來沒有見過什么海盜……”我驚呼道。

“也許是這樣，所以當(dāng)公爵大人帶著準(zhǔn)備復(fù)仇的軍隊乘船來到西爾蘭，他們什么也沒有找到，只能無奈回航。但是在返程之前，他們打聽到了一些傳聞——關(guān)于極北國度忒伊亞神秘消失的傳聞。”

“也就是，我們現(xiàn)在的目的地嗎？”我直到這時才意識到事情的嚴(yán)重性。

“是的。公爵大人命令我父親與幾名扈從騎士前去調(diào)查，但大半年過去了，他們還是也沒有回來。后來公爵大人又派出了很多人去找我父親，卻一點消息也打聽不到。我一直都在測天塔進行魔法修行，直到通過三級考試的時候，我想要向家里報喜，才得知這個消息。”

“公爵大人他，對于這件事情非常內(nèi)疚，他在信里反復(fù)告誡我不要沖動，他會雇傭最好的傭兵團找回父親的，但是以公爵大人的性格，這件事一定是早就做了的，只是根本沒有傭兵團愿意承接這個任務(wù)。所以我向拉斐爾老師請了假，自己從王都搭船過來。”

“這一路上，我聽到的都是些壞消息，所以越來越著急，我想要見到父親，越快越好，也因為這樣，在路上被騙了好幾次，到愛莎城的時候錢已經(jīng)花光了。所以，我是一路走到這里來的。沒有人愿意陪我，他們都勸我回去，可父親他一定在等我……”說到這里，塞西莉婭的聲音也顫抖起來，她伸出手遮住眼睛，卻沒控制住地哭出聲來。

她瞞著公爵獨自前來這里，所以才會沒有伙伴。我想著，她如此擔(dān)心自己的爸爸，而我家那個固執(zhí)的老混蛋……也會這樣擔(dān)心我嗎？要是我死了，爸爸也會像媽媽死的時候那樣難過吧。我的決心有些動搖了，我是不是應(yīng)該回去呢？

“不……”我喃喃自語，天空中飄起了雪花，將周遭的一切染成白色，無論是“木筏”還是塞西莉婭烏黑的長發(fā)。

但在我即將死去的時候，不是塞西莉婭救了我嗎？我依然能聞到梔子花的氣息，剎那間，從未有過的決心涌現(xiàn)出來，充斥了我的胸膛。

“我會保護你，塞西莉婭，以我的生命起誓。”我鄭重地說道，本該因不自量力而感到羞愧的心此刻卻感受到了一種溫暖的幸福。

塞西莉婭抬起頭，那尚留著淚痕的臉龐上寫滿了驚訝。她過了半晌才恢復(fù)了平靜，對我說：“謝謝，現(xiàn)在我也只能依靠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