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次醒來時，塞西莉婭就坐在一旁，她用悲傷又關切的眼神望向我，嘴唇囁嚅了很久也沒有說出話來。

我支撐起身子，看了看屋內的情況，問道：“塞西莉婭姐姐……之前發生什么事了，你的父親為什么不在這里？”

塞西莉婭只是默默流下淚來，我的心也隨之籠罩起陰霾。

這里似乎是內城的柴房，在臨時搭建的床褥旁，小火爐里燃燒著木炭。我盯著爐中躍動的火苗，感到一陣迷茫。

“你醒了。”沙啞的聲音從房門處傳來，我向著門口望去，那個身著板甲的騎士走了進來，他只看了我一眼，隨后便面帶愧疚地望向哭泣的塞西莉婭。

“你，你竟然……是你讓這里變成這樣的？是你殺了他？”我簡直不敢相信。

“不，阿蘭，不是這樣。”塞西莉婭的聲音還帶有哭腔。

騎士說：“我只是奉薇薇安殿下的命令看守城門，沒想到清醒后，事情就變成了這樣。”

“這命令害死了太多人。”塞西莉婭沒有停留在責難，而是接著說：“那片濃霧，是一種借由水元素起作用的靈魂法術，會讓人變得嗜血好戰。解除方法也很簡單，只要驅散作用于體內的術式，讓水元素恢復原狀就可以了。”

“我沒有考慮到位的是——忒伊亞王城不乏通曉靈魂法術的法師，但這里依然死傷遍野。”

塞西莉婭顯得十分自責，她輕輕搖了搖頭，閉目繼續說道：“一旦術式被驅散，靈魂洪流的能量會直接指向施術者，如果不是父親幫我擋下的話……”

塞西莉婭哽咽起來。

“這不是你的錯，塞西莉婭姐姐。”我安慰她說。

“謝謝，阿蘭，我知道，但是我忍不住去想，如果我那時再謹慎一點該多好。”

“那個薇薇安，是什么人呢？”我問起另一個問題，想讓她分散下注意力，不要沉浸在悲傷中。

“薇薇安是忒伊亞王國的第一王女。她的事羅塞塔先生應該更清楚。”塞西莉婭回應說。

羅塞塔點點頭，他倚靠在門邊，說道：

“咱是忒伊亞的王家騎士，對王的家事略有了解。王年輕時也是個喜歡冒險的好漢子，處理政事啊也算勤快，咱們都覺得跟著這樣的王真是好福氣。但麻煩的事兒不久后就來了，有次國王出海游玩，在西方的某個海島上結識了一個妖媚女人，也就是王后。

“你們可別看咱說話不好聽，那個王后可當真邪門的很，這在忒伊亞誰都知道，連小孩都知道。王后會用妖法把人迷住，呃，也可能是魔法？但是咱可沒見過哪個魔法師這么離譜，大伙兒都覺得王后根本不是人類，而是魔物。”他目光憂郁。

“咱可不是在開玩笑吶，國王結識這位女子之后，整天泡在宮里門都不出，所有的政令都是由那女人傳達，自然，國事被攪得一團糟。怪就怪在，哪怕這樣了，那些見過王后的人都死心塌地地為她賣命，別人問王后的事他們也不肯說。”

“王后生下女兒薇薇安后，一心只想著教好女兒，各種事務都沒人管，不巧又碰上連年災害，以至于臣民舉家帶口出逃，所有人都覺得這忒伊亞王國要不行了。”羅塞塔說到這里，神情更為黯然。

“那些忠心的人想要面見王，讓他重新執掌大局，也有些人想要刺殺王后，他們全都神秘失蹤了。宮內死氣沉沉，唯一讓人有點盼頭的，那就是王女薇薇安，那小姑娘沒有她母親那么害人，小時候經常四處跑著玩，咱也照顧過她一段時間，她和尋常人家的女娃娃差不多脾氣，可愛得緊。”

“她既像王后一樣長得漂亮，又和國王年輕時候一樣有才干，特別是在冰魔法上，沒人比得過她。如果沒有薇薇安殿下，咱早就離開這里了……但誰也沒想到現在會變成這樣。”他原本就低沉沙啞的聲音，此刻更顯悲涼，連我都有些暗暗同情他起來。

“薇薇安殿下十六歲成年時，王國辦了一次隆重的慶典，巡禮花車穿過外城的大街小巷，連國王也出現了，但是，咱的國王陛下面色青白，癱在座椅上動也動不了，蒙著面紗的王后一直跟在他身邊。”

“所幸薇薇安殿下還和小時候一樣可愛，那活躍的身姿連咱都自愧不如，所有見過她的人，沒有不敬佩憐愛的。也是在那次慶典，大伙都看到了變好的希望，說著笑著回家睡覺。但誰都沒有想到，那竟是忒伊亞最后的白晝。”

“當晚，薇薇安殿下緊急召見王室騎士，她看起來很冷靜，下令說除非得到她的口諭，否則不許任何人再進入王宮。當她回宮后不久，濃霧就擴散開了。”

“我看得出你依然很敬重王女，但現在看起來，這一切又都是因她而起。”塞西莉婭表示了同情，對羅塞塔說道。

羅塞塔沉默了很久，說道：“也許你說得對。但咱是王室的騎士，除了對王室盡忠以外，不會做別的事。”

塞西莉婭隨后問道：“所以，你仍然要做我們的敵人嗎？在害死了我父親和這里所有人之后？”

“不。”羅塞塔緩緩說道：“薇薇安殿下她……需要你們的幫助。”

“可是她不是很強嗎？如果她想干掉我們怎么辦。”我忍不住說。

“咱無法對你們做出什么承諾，但會帶你們去見殿下，這是我能做到的。”

我還想說話，但被塞西莉婭按住了，她站起身，說道：“那我們還等什么呢，去見你的王女殿下吧，她需要對這一切做出解釋。”

羅塞塔臉上露出一絲苦笑，他走進屋內，俯下身準備撲滅爐火，這個熊腰虎背的漢子蹲在小火爐前，竟然也哭了起來，他一邊哭一邊說：“也許是咱老了，咱總覺得，事情并沒有那么糟糕，也許再做點什么，再等些時間，一切都會變好的。”

我望向爐火，并不明白他在哭些什么，王公故事對我來說實在相距甚遠，他們吃得好穿得暖，又有地位，有什么好煩惱的。

真是矯情，我心里的想法無外如此，如果讓這國王公主什么的去每天伐木砍柴，指不定要多叫苦呢。他們非但不滿足于自己的生活，還要禍害這么多無辜的人，這就讓我更難共情了。

但羅塞塔還是哭了。我看向他蒼勁有力的手，那清晰可見的骨架曾碾碎了多少生命。

“咱總在想，今天也是普通的一天，咱只是給小薇帶了兩個新的玩伴，你們小孩子在草場上跑著，笑著……咱呀，老了，跑不動了，就躺在椅子上，看著你們就心滿意足了。忒伊亞的陽光多好啊，曬到身上暖洋洋的……”

不知何時，火滅了，柴房暗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