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薇安對這座宮殿如同對自己的身體一般熟悉，她能傾聽到宮殿的呼吸聲，觸碰到它的脈動，只是漫步在其中，溫煦的安心感便悄然萌生。

哪怕是現在，她周身籠罩著足以凍結空氣的冰霧，懷著肅殺與毀滅的狂氣，這份情感仍然未變。她踱步走過轉角處，大禮堂出現在她眼前，圣像莊嚴，石潭清澈，九年前，這是王第一次帶她引見群臣的地方，在神官的禱告聲中，她將身體浸入冰冷的水中，閉上了雙眼，象征著作為少女的她沉睡，王親手為她戴上黃金桂冠，群臣跪拜，當她再次睜開眼時，已承接了注定成為王的命運。

大禮堂的正門被風吹動，忽開忽合，發出吱呀聲響，薇薇安卻沒有理會，她徑直走向石潭，低頭凝視著自己的倒影。

而在神像后，阿蘭握著石斧的手已經被汗珠浸濕，他想大喊一聲為自己壯膽，又怕驚動了薇薇安，就這樣糾結著。

直到薇薇安像被驚醒一般抬起頭來，望向正門處。

阿蘭的神經一下子緊繃了起來，他下意識地沖了出去，揮舞石斧向薇薇安砍去。

冰晶炸裂的聲音回蕩在大禮堂內，石斧劈入冰霧之中，毫無懸念地被停滯住了，阿蘭鼓起勇氣喊道：“我可不怕你，來戰斗??！”

薇薇安看向這個比自己稍高一些的少年，數分鐘前，她自傲的冰魔法并沒能如愿地將他殺死，是一時的運氣，還是具備活下去的實力呢？

薇薇安撥動手指，石潭中的水一瞬間凍結了起來，隨即從中升起無數菱形的小冰錐，冰面撕裂的咔吧聲此起彼伏，隨著王女的衣袖揮動，冰錐向阿蘭激射而去。

阿蘭用力拔回石斧，依次向著飛向自己的冰錐砍去，由于塞西莉婭的附魔，冰錐在接觸到石斧的瞬間消融，阿蘭的身前逐漸匯集起一洼池水。

飛向他的冰錐速度越來越快，數量越來越多，阿蘭難以招架，逐漸向后退去。薇薇安輕輕詠唱了一句咒文，大廳內頓時泛起蒼白的冷氣，冰錐破空的尖嘯聲變得越發刺耳起來。

阿蘭感到手臂酸麻，幾乎要抬不起來了，面對薇薇安此刻的攻勢，他只有一條路可以選，那就是左側向上的紅木階梯，如果能迅速登至上層，或許就能活下來。他最后格開一枚刺向咽喉處的冰錐，飛身向階梯逃去。

但饒是如此，他的右臂和腰部早已中了數枚冰錐，血液迸射至空中，下落時逐漸凝結成冰粒，砸在地板上。

他強忍劇痛，捂住右臂奔至階梯上，幾乎要跌倒般逃向樓上，卻還不忘回頭對靜立著的薇薇安叫喊道：“想殺了我就來追啊！”

薇薇安跟了過去，如果她想要，完全可以輕易殺死眼前這個和她年齡相仿的男孩，但是她沒有這樣做。

她看著被冰錐砸得坑坑洼洼的墻壁，心中隱隱作痛。薇薇安很清楚樓上是什么房間。王在禮拜堂接見大臣或來客，議事結束后便會登上階梯，前往歌劇廳，一同欣賞宮內樂師們的表演。

薇薇安沿著階梯上行，她看到歪歪扭扭的血跡沿著歌劇廳的走廊一路延伸至披著山羊絨地毯的舞臺上，在那里，九歲時的她也登臺演出過，嘹亮卻跑調的童歌惹得臺下陣陣笑聲，王是笑得最大聲的那個，母親則在她下臺后，狠狠地訓斥了她一番。

青色的勁風吹開帷幕，舞臺后是雜物間，各類演出用的道具被隨意丟棄在地上。驅逐樂師們的命令是薇薇安下達的，殺死母親后，她心亂如麻，王宮中每遇到一個人，她都感到如芒在背，于是就這樣任性地把他們全部驅逐了出去，連東西都沒來得及收拾。

血跡在雜物間深處的某個角落消失了，在那里立著一個看起來有些年頭的簡易梯子。

以薇薇安對魔法的掌握，簡單的浮空術并不需要詠唱咒語，王后在剛剛開始教導她魔法時就說過：“最高級的法師應當在施法時不需要任何詠唱或術式，這是你的目標?！?/p>

薇薇安對這句話一直有著疑問，因為在正統教科書中，魔法的本質是驅動元素實現法術效果，而詠唱和術式是達成與元素溝通的必須條件，是不可省略的。她嘗試去問母親，卻只得到了冷漠的批評：“你自身就能做到的事情，還需要證明嗎？”

回憶起母親，以往的薇薇安總會感到由衷的厭惡，但現在她心中只有一種苦澀又甘甜的滋味，就像榛子巧克力一樣。

從雜物間的梯子向上的，是一條通往王宮頂部露臺的小道，不常用的道具會堆積放置在露臺上，有需要的時候再取下來。薇薇安走進小道中，這里的石階因為常年的磨損而顯得锃亮，星星點點的血跡一路延伸了上去。

薇薇安可以感受到王宮內發生的異變，火元素異?；钴S起來，空氣中彌漫著燥熱的因子，她還可以嗅到滾滾濃煙飄來的氣息。

這正是此處應有的結局，她默然想著，信步走上了石階。

在露臺等待著薇薇安的，是漫天大雪下熊熊燃燒的王宮，失血過多的阿蘭倒在地上，剛從煙囪中爬出，灰頭土臉的塞西莉婭正在為他包扎傷口。

薇薇安走出小道，鵝毛似的雪片紛紛落下，銀白的長發，純白的華服，黃金的冠冕，還有褐色的人偶，折疊著的蕾絲裙擺拂過蓬松的新雪，她向著兩人走去。

“周天之火，業盡之炎，流轉止息，焚風絕水……”塞西莉婭悠揚的詠唱聲穿透風雪傳來，魔法師的咒語一般使用古通用語，但此刻塞西莉婭使用的卻是一種薇薇安也知之甚少的語言——伊戈爾帝國咒文。

沉悶的巨響從腳下傳來，王宮陡然一震，似乎是某處已經被火焰吞噬，坍塌了下去。薇薇安感應到空氣中的火元素躁動著，聚集著，擁擁攘攘地像在參加一場盛大的煙火晚會。原本因濃霧和暴雪而壓抑著的火元素們，此刻因為王宮燃起的大火和塞西莉婭的詠唱而空前活躍著。

塞西莉婭的身周逐漸燃起一圈炙熱的火焰，空氣中的風雪被驅散，隨后就連蒸騰的水汽也被點燃，化作螢火墜落于地，塞西莉婭體內傲人的魔力儲備如泄洪般飛速消失，推動著火元素向著更狂暴的方向進化，她要傾注所有魔力去實現這神話般的禁術。

懷抱著木偶的薇薇安依然優雅地端立在那里，腳下蓬松的雪團并未被融化，她回憶起自己第一次施展大魔法時，母親那難得的夸贊，不知道此刻的自己，是否達到了她的預期呢？

這都無關緊要了。

塞西莉婭的詠唱結束，火焰竟盡數熄滅了下來，連王宮內蔓延的熊熊烈火也在一瞬間不知所蹤，仿佛什么都沒有發生。就在阿蘭幾乎要開始懷疑魔法失效時，如正午太陽般刺目的火球出現在了露臺中央，緊接著爆炸便發生了。

那穿云裂石的轟鳴聲尚需時間傳達至耳中，足以讓人失明的白光卻等不了那么久，向著薇薇安直擊而去，沿途的任何東西一經接觸便被熔化，墜落下的巖漿再次將王宮點燃成地獄般的火海，沖天的紅光撕破了風雪，遠至數里外也能看見。

面對如此恐怖的攻擊，薇薇安并未移動半步，沒有任何詠唱和術式，她已然施展出一階的冰系大魔法——【永封凍土】，在大陸通用的魔法教科書中，一階法術往往需要數百人施法或者長達幾天的詠唱才能實現，可薇薇安就是憑一己之力在瞬間做到了。

厚厚的堅冰以肉眼難以捕捉的速度迅速覆蓋了整座王宮的墻壁與地面，沒有憑依的火焰霎時消失，就連灼熱無比的巖漿也被凍結其中，就像被放進了毛玻璃制成的展覽柜一樣。

可這并不足以阻止【流金鑠石】的正面攻擊，盡管被冰氣阻滯，亦無法點燃被凍結的地面，那灼目的白光仍然穩步推進，融化著空氣中不斷生成的堅冰，直至接觸到薇薇安身旁的冰霧，它似乎停了下來，縮成了剛出現時的大小。

還是失敗了嗎？塞西莉婭已經支撐不住身體，跪坐在了地上。

就在此時，第二次爆裂發生了，從白光中迸射出的火柱向毫無防備的薇薇安襲去，這變化就連施術者塞西莉婭自己也未曾預料。

禁忌的魔法在傾注其間的魔力被完全耗盡之前，會將空氣中所有的元素點燃，化為吞噬萬物的火焰，甚至就連薇薇安身邊絕對零度的冰霧也不例外，而那份傾注在冰霧中的醇厚魔力更成為了火焰最好的養分。

在這一刻，薇薇安的瞳孔底部映出了驕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