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遺物整理師。
死亡伴隨著人類。讓人經常思考。
意外伴隨人類，打的人措手不及。
世界快速發展，人們天南海北的闖蕩，因為工作或者其他原因。一旦發生意外，親屬不能過去就會需要我。
我會把東西直接或者間接送達。當然，過程中會錄像，戴口罩戴手套，消毒。
剛剛我唯一的朋友去世了。
她也是我最愛的人。
我認識了她兩年。她孑然一身被查出了癌癥。她很不正常。醫生建議她抓緊機會治療。她滿不在乎：“百度終于說準了一回哈。”醫生還沒說話，她又說：“可以住院，拒接治療。”
“不治療你只能堅持兩年，期間會非常痛苦。”
她手指捻著她的發尾說：“我不。”她冷漠地說：“化療放療會掉頭發，我拒絕。”
“你這小姑娘怎么分不清輕重呢？”
她說：“略略略。”
她住了一個月，太無聊了就拿著藥回家了，邊上班邊找其他有意思的地方。
她很聰明，先辦理了病假去成都玩了幾天。
回來就辭職了，病例一個放，老板也無語可說，他只能安慰一句，她滿意的點點頭，老板終于對她小心翼翼了。哈哈哈。
她醫生輕松的去成都辦住院。因為疼的時候太疼了。
“難受死。”她皺著臉說。
我和她是在成都認識的，她說她總被人問候家長，她才想起來，她沒人給她辦后事。
我看著他樂觀的模樣，手在兜里摸煙，問：“收拾完了給誰？你的親朋好友呢？”
白癡一般的問題，她沒在意，大手一揮，“扔了。沒有。”
“嗯。”我審視她，想說那你后事是什么時候？還是現在就去收拾？我第一次接到活的。
“那我什么時候收拾？”
她一愣，隨后大笑：“我都忘了。抱歉，我還有兩年呢！”
那什么時候？我換了句話：“那你很樂觀，可以四處逛逛。”
她和我閑聊了起來。我意想不到，后來我離開了，她還是沒告訴我具體時間，我猜兩年后。
其實挺出師不利的，什么沒拿到，白來一趟。但我聽我的話四處逛了逛。這里是成都，很新潮。我對二次元感興趣，因為他們感情充沛，直指我的感覺。我并沒有情緒，和他們共情不了。
我站在路口發呆，不一會，我旁邊站了一個人。
“在發呆呢？”
是她。她甚至連病號服都沒換，只套了外套，換了便鞋。
“竟然沒被嚇到。”
我無所謂說：“你挺聽話的。”她嘟嘟嘴，摸了口紅，但臉沒氣色。
“看你挺孤單的，像鷗鳥。”
“那你就是活潑的孤單的鷗鳥。”
“你說話挺噎人的。”
“彼此彼此。”
“你不能讓話不掉在地上嗎？”
“不能。”
“哈哈。”紅綠燈早過了幾回。
“你要去哪？”她問。
“隨便逛逛。”我倆都沒動。
“你是成都人嗎？”
“不是。”
“那你是……”她恍然大悟，“所以你大老遠來的？”
“嗯。”她想道歉，但我制止了：“你要去哪？”
“不知道。”她是個樂觀的悲觀者。這場癌癥對她來說正好。
成都是彩色的。她是朦朧的灰色。即便她笑得很開心。
“你去吃飯吧？聽話。”她表情冷下來，鬧脾氣的語氣：“你管我。”
我發現現在才是她真正的模樣，像個要被愛的小孩。
“那和我一起吃飯？”我看向她。她一下子活了一樣，鮮活起來，“好啊。”
她就是活潑的孤單的鷗鳥。
飯吃的差不多了，我接到了電話。
她吃著問我：“工作？”
“嗯。”
“你的活應該不多吧？畢竟沒幾個像我這樣孤單的人，大多數都是在外打工。”
“嗯。”
“你接下來去哪？”“XZ。”
“路費呢？”“看客戶的要求。”
“哦。”她明白了。如果著急可以加錢。
我起身看她：“有沒有想要的？”
“什么？”
“算了，對逝者不尊重。”而且也不會再來了，再來就是兩年后了。
“我還以為你要說兩年后再見了。”
“我原本要說。”
我第一次……
“我以后可以經常來看你嗎？”不妥。
她往椅子上一靠，不在乎，“你想來就來吧。”她低頭玩手機。
回來的路上，我不無聊，我在看書，忽然感覺手機在震動。
是她。估計是無聊緊了：“你在路上都干些什么？”
“看書，看電影，學英語。”
“就是不說話啥！”“你的業務挺廣的，還有外國人呢？”
“尊重逝者。”
“以防萬一，生活所迫，興趣而已。”
“這是什么？”“理由嗎？”
“嗯。”
“感覺你挺敬業的。”
“我討厭麻煩。”
“嘿，還不興夸呢？”她問我什么時候回來。我說忙完。
我覺得她很容易對人打開界線。
“你好像個渣男，給我希望，讓我等著。”
“我真冤枉。”“我隨叫隨到，對你。”
“……”她發來一群句號，“更像了。”
我的業務人在甘肅，一個星期后我才回成都，因為我突然打算遷居成都了。
我也孤身一人。我打算告訴她這個消息，順便看看有沒有多余的人看她，雖然概率很小。
她好像很有錢，住在兩人間。
她在睡覺，我站在床尾，看著她的名字，琢磨幾下，咬在齒間。
我摩挲著煙盒，出去抽了根煙。她床周沒有像其他人一樣的禮品或者水果。她沒撒謊。她睡覺像個小孩。
煙草令我冷靜。
成都有月亮嗎？我不在乎。我抬頭透過窗戶看見月亮躲在云層后面，隱隱亮光。
說實話我很不道德，我分析過了，因為她快死了剩下的壽命完全可以耗盡我的耐心，所以，好玩而已。
我不在意。
我買了些水果給她，沒吵醒，也不敢吵醒她。
我并不確定把她吵醒之后會不會把她哄睡著。
因為她，我莫名想養個小孩了。
第二天，我又去了，她醒著。其實我給她發了消息，我給她買了飯。
“成都的美食很多，讓我有點選不過來。”
“成都是個寶藏地不是嗎？”
她今天氣色很好。
吃著飯，醫生進來了。他把我當成她的親屬，“你得多勸勸患者讓她接受治療，她現在情況還算良好接受。但是藥物治療沒有化療放療有用。”
“我只是她的雇玩。”我對醫生說。
房間陷入一片安靜，我看向她。想：她沒有活下去的動力，她想死，我無能為力。
她笑了。醫生走了。我凝視著她。
“你真的沒有一個朋友嗎？”
“沒有。”她咧咧嘴。
她真的很好玩。我有點喜歡她。
“我前幾年過得很無聊。你很有意思，我能經常來陪你嗎？”
“嗯。”她點點頭，“兩個無聊的人作伴就行了。”
我給她帶書。我的書很多，我買的有點多有點搬不過來就全部郵回老家，剩下一本給她。
之后每次去書店，除了買一本自己感興趣的書之外還會給她買一本，或者我倆一起。
我秋天認識的她，后來冬天。冬至，我知道她不喜歡吃豬肉餡的餃子和包子，但吃牛肉餡的肉餅。
后來醫生禁止我亂投喂，我只能在旁邊吃給她看，她說我太煩人。總之她很挑食，只挑好吃的吃，然后我就把我吃到的好吃的告訴她，她吃不到只能說：“我下輩子吃。”
她總說下輩子的事。隔壁阿姨在的時候她不說，怕被教育。
春節我留著和她過年，她又非得看煙花，醫生不讓她出去。
大年初五，我去珠海出差，我看到了大煙花，給她說。她端著止疼藥質問我為什么沒有拍下來。我說：“對逝者不尊重。”
她說：“下輩子我要每年都看煙花。”
第二年，我二十七歲，我媽讓我自己找對象說我的工作不好意思說出口。
我預感幾年之后還會被催。
我以找樂子和幫我忙為由哄騙她跟我回家。
她戲做的很足，吃了很多，但一出門她就吐了。拿著我媽的紅包說：“明年不來了，明年吃不下了。”
她吃了止疼藥睡覺，但又不完全睡覺，疼的受不了。
我把手給她讓她咬讓她恨，她抱著我胳膊睡覺。
第二年夏天我給她買了裙子，他讓我跟他約會。她第一次提要求，我沒拒絕。拒絕不了，我很喜歡她，像小動物。
貓吧。
又一年春節將至，我告訴我媽她要死了，我媽心善我心黑。我媽不遠千里來看她。我媽離開的時候她擁抱了她。當天晚上她哭的不能自己，打著哭嗝，我抱著她給她順氣，她眼淚留在我肩窩。
第一次擁抱，熱的，暖和的。她的發絲軟的。她護了兩年的頭發，軟極了。
第三年，止痛藥加大劑量，喝完藥她就飽了。她抱著很輕，但是也更樂觀了，笑著說下輩子要當個健康的人，長命百歲。
她對下輩子很期待，我也很期待。
她越來越虛弱了，勁也少了很多。
她去世前七天，我跟她表白。她很疑惑，她不信，她罵我缺心眼。
她說：“我都要挑骨灰盒了，喜歡我做什么？當寡夫嗎？”
我被逗笑了，我就真的約她買戒指，她氣了一整天。晚上她吐了一床的血。
我越來越習慣晚上也待在她身邊，所以我被她吵醒了。她口中鮮血嘩啦啦地吐出來，滴在被子上。我叫醫生。我坐在床上看著她吐血。
嗚嗚咽咽，她疼的說不出話，依舊看著我。
我的手摸在她的后頸，安慰道：“別怕。”
我皺起眉，根本不知道安慰什么。
我擦擦她額頭上的汗。
我不知道該怎么辦。
她要死了。
我出去抽煙，我很久沒抽煙了，再沒了。
第二天，她去世。
我坐在醫院門口抽完了剩下的半包煙，發消息告訴我媽她走了。
她確實沒親屬，我簽了她的死亡證明，領了骨灰，聽了她的遺囑，今天修改的，還熱乎著呢。
媽的，她給我留了一個房子，所以里面的東西都是我的。
其實她還給我留了她的骨灰。
我抱著她的骨灰準備回家。莫名感到余溫。
她推遲挑骨灰盒先陪我看了戒指，我騙她說是給我未來對象的，她真心祝福我。
她死了，她躺在太平間。我玩她的手，戴上又摘下。
我把她的房子打掃干凈，擺上骨灰，擺上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