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認識她一年后接到了一個外國業(yè)務(wù),去的是一位英語老師,意外去世的。
她說:“能和外國人交流嗎?”
“差不多。”我并不自信,多備了一個翻譯器。
收拾好家屬需要的東西后我被迫參加了班級舉行的追悼會,接受了老師轉(zhuǎn)交學(xué)生的信。我盯著信看了一會,想是英語寫的還是中文寫的。倒時候多提一嘴吧。
我沒打開,用塑料袋裝起來了。
我要去半個月。我告訴她要好好吃飯。
掛斷電話,我在這座北方高中里的長廊里站著。正好是學(xué)生下課時間,他們嬉笑打鬧,互相玩耍。
當(dāng)時我唯一的波瀾就是她。
或許是兩相對比讓我想起她。
我的人生無聊,時光如同流水一樣從手掌穿過,漫長且快速,這世界上能打動我的很少,所以我給世界的定義是無聊。
她是僅有的能讓我提起興趣的人。
就像買一本書,能吸引我的是書名簡介和作者。
我并非天賦異稟,相反蠢得特別,靈魂像個芝士一樣坑坑洞洞,到處缺陷。
我寬視世界,溫柔待己。不然活著很累,心靈上的麻煩也是麻煩。
我保持他們的神秘性。
現(xiàn)在,她很有趣,是個玩物。
我很想吸煙,但是這里是學(xué)校。
我一直不確定我是不是愛她,但是愛是一個吸引詞。或許吧,我沒愛過,我不知道,但她確實是特別的,暫時忘不了。
我花了整個青春才明白自己的缺陷,做了這個選擇。
我抽根煙,時間到了,我該走了。
飛機起飛,飛機落下。
印象最深刻的是天湛藍無邊,云朵白的像有活力。
我說:“回家了。”我拉上行李,逝者的父母在等他。
我們客氣了一下,他們邀請我出席葬禮。
挺草率的,我不懂國外的習(xí)俗,忘查了。
我選了不拒絕,但想了想怎么接話:“那打擾了。”
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
我臨走前把翻譯器留下方便他們。算是回報這幾天的招待。
一回國我就打開手機,第一個電話是我媽。她總是想對我履行一個母親的職責(zé)。我不明白,她有三個孩子,卻每個都是相同的愛,我很佩服她。但是她對我的付出,就好像她是一個極不聰明卻非常努力的高中生,選擇題都錯。可高考看的是成績,不是努力。
但命運會記住她的努力。我也會耐心聽完她的話。她讓我自己找對象。
還不如不說。我馬不停蹄的回醫(yī)院。
她說我遲到了。我說抱歉。
我問她最近怎么樣。她回:“無聊透頂,原來退休生活這么無聊。”我在公益上發(fā)起求助找個人陪她聊聊天。
“人家來的時候正好被男友分手,我連著疏導(dǎo)了好幾天。”
“嗯。”
“你倒是,一下飛機就過來了?”
“嗯。”
“在國外待的怎么樣。”
我說不怎么樣,尊重逝者。
聊著聊著,我猛然想到我愛她或許是因為我孤單久了。
夜深了,我該走了。
她忽然遞給我一個蘋果,她說:“嘗嘗看看甜不甜。”
我以為她吃不了,問我感覺,“我說你接點熱水把蘋果放進熱水里泡泡,吃著會熱點。”
她點點頭執(zhí)意讓我嘗嘗。我啃了一口,挺甜。
她嘿嘿一笑,問:“李老板,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的介紹里只寫了一李先生,她一直沒問我的名字。我忘了,他也忘了。
她見我沒說話就以為我生氣了,“你不能生氣,你已經(jīng)吃了我的蘋果,不能生氣。”
我說我沒生氣,我一共咬了四口蘋果,說:“我就叫李老板。”
我說完便走了。當(dāng)晚她煩了我一晚,我把手機關(guān)靜音,他就給我打電話,她不笨,說她犯病了,我不相信,讓她叫護士或醫(yī)生。她說她不想打擾別人。
我不是別人?“那你打擾我?”
“你怎么回事別人啊?”
我邊聽邊注意她的語氣,就是演的,“承蒙厚愛,我要睡了。”
我聽見她的尾音,下床穿衣。
到的時候看見她好好的,看著月亮聽著歌,“挺自在啊。”
她驚喜地回頭,“你不是不信嗎?李老板。”
行,諷刺我呢。“我叫李茶,單名茶,茶葉的茶。”
夜里安靜,再過兩個小時月光會散。
我倆悄悄私語一會。我讓她睡覺。
“李茶?”“嗯?”她一直叫我名字,我一直答應(yīng),好奇她會說什么。我想到養(yǎng)貓的時候主人會一直叫他的名字讓他熟悉這個名字。我半天分不清誰是主人誰是貓。誰在訓(xùn)誰。
結(jié)局是我捂住她的嘴,“別人都在睡覺,別叫了。”
她忽閃忽閃大眼睛,我捂上她的眼睛。
“睡覺。”
她很特別,我不孤單。
她睡覺的時候非常安生,非常乖。
我等她睡熟了就走了。
“你為什么不找個合伙人?看看你的評論,基本上都是好評,唯一的槽點就是你拍的視頻。”她看著手機,亂翻。我又盯著她問:“要不要找點樂子?幫我個忙?”
“什么樂子?什么忙?”她放下手機看我。
“假裝我女朋友,回家見人。”
“可我明年就死了,明年你怎么辦?”
“明年的事明年再說。”
快過年了,換我哥催我了,順便讓我記得回家。
“同意嗎?”我想吸煙,但是很想吸,只能舔舔嘴唇,看著她沒說話。
“可以,但是我死了你還得被催。”
“我表演的深情點就行了,沒你不行的那種。”
“哈哈哈。”她被我逗笑了,“沖你這句話,我?guī)瓦@個忙。”
她給自己買了一身新衣服,又買了些年貨,我要給她掏錢,她說她不會收。
一回到家就看到我的書被我妹堆成了圣誕樹,只是沒封頂。她覺得很厲害,耳語著讓我繼續(xù)看書。
我也和她耳語:“好。”
她在我家住了一晚。我家在洛陽,回成都需要一天。
“你家在洛陽為什么你要住平頂山?”
“我大學(xué)在平頂山,人少。洛陽太熱鬧。”
她家在BJ,我媽很喜歡他,但嫌太遠。我無所謂。
高鐵上她病發(fā),她很樂觀,她就是不化療。
睡覺前我問她有沒有想要的,我想還這個人情。
她皺著眉要睡覺讓我自己想。
我打算送條裙子。
我坐在她旁邊的椅子上,她側(cè)躺著睡,我說:“那我送你一條裙子。”她睡著。
我掏出煙放嘴里,出去才點燃。
剛剛那個氛圍讓我覺得很充實。
她他媽就是特殊的。
春死夏生。
裙子回來了,她嫌綠色不好看,我說哪不好看。
“不好搭配。”
“模特穿的白鞋。”
醫(yī)生放她外出,和我約會。
“今天你要長兩個胃了。”“我把我的胃放在家了。”
“哈哈。”
看完電影,我倆合了一張影。她看著照片說自己頭發(fā)掉的太多了。
她還說我五官單看都好看,但是組在一起就顯得很普通。我說我不知道。
她說:“沒事,夠找對象就行。”
我看著她背著手往前走,我喝口奶茶,根本沒想找對象,這樣挺好的。
真甜。
我不愛吃甜的,她買甜的。我不能吃辣的,她點辣鍋。我就長了一個胃,她買了一堆。
“我說了讓你把你的胃帶上。”她終于打敗我一回,她很嘚瑟。
我不跟她計較。
她用我手機P圖,我撐著胳膊支著腦袋發(fā)呆。我發(fā)現(xiàn)今天一天都很輕松。
第一次有這種感覺。
我有點頭疼,就睡著了。我睡到凌晨兩點,房間空調(diào)24度,房間一片安靜。她睡得很安穩(wěn),只是手機在脆脆的響著,我起身把手機關(guān)了,順便充上電。
我走了。這覺睡得我頭重腳輕,我攀上后脖頸,轉(zhuǎn)著脖子。走廊安靜,只有的腳步聲。
我突然很不能接受我的缺陷了,對我很不公平。
但是又對我也是一種庇護。畢竟她快死了。
我可能喜歡她。我邊走邊想。
在我媽走后,她捂住眼問我讓她來干什么。她在哭。
我說:“她想來的。”
我沒告訴她我喜歡她,但我告訴我媽了,我說我和她談了四年,她父母早亡,我得陪她。所以今年就不回去了,而且我只喜歡她,以后的事以后再說。
“秦可同。”我叫了她的名字,“別哭。”
她哭的很傷心。
我輕輕攬住她,她到我下巴處。
她抱起來很溫暖,可能是我的手涼。像人類第一次遇到火種。
她一直捂住眼睛。我沖動把她抱上床,她壓在我肩窩小聲哭。
真的很溫暖,懷抱的感覺。
“哭吧。”我輕輕撫她的背,摸到頭發(fā)。
抱一抱,有味道,洗發(fā)水的味道。
我出于情誼安慰她,出于渴望擁抱她,出于禮貌輕輕抱她。
她哭的很委屈,還拉著我衣服吐氣,不敢哭的太大聲。
她見我笑以為我在笑她,可我沒有,只是覺得她這樣很可愛,眼紅紅的。她拉上被子,轉(zhuǎn)過去,又把自己包起來。
我在被子外面坐著,流連和琢磨那個火種。
我沒愛過別人,什么也不知道。人類最初碰到未知,會自定義。
那我定義我愛她。
但已經(jīng)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