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花拍打著船身,拍出了金色的麥田;拍出了夏日蟬鳴;也拍出了各地方言。水鳥翱翔在四周,偶爾一個俯沖,停留在桅桿上稍作歇息。
秦昭月在意想不到的情況下,被顧安帶上了去往姑蘇的大船。
秦昭月畏寒,與她而言,好像一眨眼就從冬天變成了夏天。
江南地界一向潮濕,空氣中到處都是濕漉漉的感覺,剛剛下過雨的地面泥濘不堪,車轱轆在上面攆出兩條清晰的印子,雨水順著旅人的蓑衣斗笠低落下。
“嘔——”
廂房內(nèi),秦昭月抱著一個木桶,嘔吐不止,胃里的東西都吐完了,就變成了干嘔,吃了多少靈丹妙藥都不管用,這可把孟娘和嘉兒急壞了。
“叩叩叩!”門外響起不輕不重地三下敲門聲。
嘉兒一開門,就見顧安帶著黑色幃帽,高高瘦瘦,矮矮胖胖的兩名侍衛(wèi)打扮的男子站在他身后,三個身材高大的男子,就這么把門口堵得水泄不通。
顧安雖然看不見,但是聽那一刻不停的干嘔聲,也知道秦昭月暈船有多厲害了。
只見他拿出一個小瓷瓶:“這是找郎中買的藥,據(jù)說效果不錯。”
偌大的船上,有著南來北往各式各樣的人,這其中自然也不乏郎中。顧安他們自己帶的藥沒用,他只好去找人買過來了。
嘉兒接過藥,立馬就混著水讓秦昭月服下。
漸漸的藥效起來了,秦昭月可算是舒服多了,倒在孟娘的懷里,昏昏沉沉地睡過去了。巴掌大的小臉慘白慘白的,幾縷被汗水浸濕的發(fā)絲黏在臉上。
聽到秦昭月沒事了,顧安才帶人離開。
甲板上狂風(fēng)陣陣,吹得顧安的衣袍獵獵作響,滿頭的發(fā)絲隨風(fēng)飛揚:“還有多久到姑蘇?”
那名高高瘦瘦的侍衛(wèi)作揖道:“估摸著還有一日的路程。”
顧安輕嘆一口氣:“知道了。”
此番出行,他把褚先生和青竹都留在了京都,一來為了確保雜貨鋪照常運營,不被江善等人察覺到異樣,二來留著親信在京都,也方便與王珩等人取得聯(lián)系。
秦昭月曾一度以為,顧安身邊就只有褚先生和青竹,故而在顧安讓他們兩留下時,她非常的震驚,直到她看見這兩個侍衛(wèi)才明白,顧安必然在不為人知的地方,還養(yǎng)著一群親兵。
沒錯,這才是一個復(fù)仇者該有的樣子!
顧安的手中,不自覺把玩著不離身的三枚銅錢,有些擔(dān)憂地看向船艙。
他知道自己這番擔(dān)憂和關(guān)心,早已經(jīng)超出了報恩的范疇,是從什么時候開始?他自己也不知道。也許是在那日夜相伴中,也許是在每晚點亮的燭火中,又或許是在她豪言壯語地說出要保護自己時。
即使一遍遍地告訴自己,這么做不對,但他還是忍不住地靠近和關(guān)心。
一日的時間晃眼而過,霧重?zé)熭p,在迷蒙的水霧中,一座依山傍水的城池,若隱若現(xiàn)惹人遐想。
隨著一陣輕微的撞動,船便靠岸了,隨著三丈寬的踏板放下,無論是旅人亦或是歸家的人,都蜂擁而至地下船。
此刻,迷霧漸漸散去,這座傳聞中的姑蘇城,也終于露出了“廬山真面目”。
時隔多月,再一次踏上結(jié)實的地面,秦昭月整個人都舒坦了,由于多月來吃了就吐,靛青色的羅莎穿在身上更顯消瘦了,頗有褚先生那風(fēng)仙道骨之感。若是青竹在這邊,怕是又得好一陣緊張。
一行人隨著人流向前走去,灰色石塊堆砌而成的城池宛若一個龐然大物,雋逸的行楷寫就“姑蘇”二字。
用早就偽裝好的文書路引過了城門口的篩查,顧安怕秦昭月受不了,便讓人去租了一頂小轎子。
他們沒有直接去找那位楊秀才,而是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地來到了一間雜貨鋪的后門。
前來應(yīng)門的,是一個梳著總角發(fā)髻的小童。
他將門開了一條縫,一雙大眼睛滴溜溜地打量著這幾個陌生人:“幾位找誰?”
“聽聞有神醫(yī)在此,我等前來求醫(yī)。”顧安不卑不亢地回道。
小童本欲拒絕,但當(dāng)他的目光掃視到身形很有特點的兩名侍衛(wèi)之后,果斷地開門。
秦昭月也搭著孟娘的手,頭戴白色幃帽,從轎子里鉆出來。
這個雜貨鋪顯然要比京都的大上很多,白墻黑瓦的建筑錯落有致地坐落于山水園林之間,各色鮮花簇擁著綠樹,站在九曲長廊上凝望,山石之間,煙柳撫堤岸,真真兒是寧靜淡雅,秦昭月一眼就喜歡上了這里。
“師父還在曬藥,諸位請稍作休息。”小童將一行人帶至院子里。與京都的不同,說是一個院子,卻是大到一眼望不到盡頭,亭臺水榭、樓閣齋軒、廊廡廂舍應(yīng)有盡有!
秦昭月仰頭,這天氣陰沉沉的,哪兒來的太陽?曬什么藥?
當(dāng)然,她會不問,小童也不會說。將人帶到之后,小童就功成身退,邁著輕快的小步伐走了。
“你這一路估計也沒休息好,趕緊去歇息一下吧。”顧安顯然是知道神醫(yī)性情古怪,這般操作也是意料之中,就忙催著秦昭月去休息。
兩人就此話別,各自回了寢室休息。
先前在船上嘔吐不止,出了一身的汗,秦昭月覺得渾身難受,睡也睡不著,便讓嘉兒去打些水來,打算簡單擦洗一下在睡。
嘉兒捧著空空的木盆,尋尋覓覓良久,也沒有找到打水的地方。
恰逢半路遇到了那名高高瘦瘦的侍衛(wèi),給她指了路,嘉兒這才忙不迭地沿著來時路出了院子。
水井設(shè)置在兩個院子的中間,深不見底,放眼望去,就如同在和一只猛獸對視。
嘉兒知道自己出來已經(jīng)有些時日了,擔(dān)心秦昭月急著用水,匆忙地打了兩桶上來,便打算走。
誰知這時,對面的院子里搖搖晃晃地出來一個身影。
來人滿頭的華發(fā),那可比褚先生還厲害,但光看臉頰,便可知他駐顏有術(shù)。
此人身材瘦小,米白色道袍穿在身上,到仿佛是掛在衣架上,腰間四指寬的腰帶上,別著一本已經(jīng)翻到稀爛的古籍醫(yī)術(shù),外套一件有幾處已經(jīng)被搓得泛白的靛藍色褙子。
只見他雙目緊閉,手指上天,口里振振有詞,邊走還邊搖頭晃腦的,活似私塾里的那些個教書先生,在那邊咬文嚼字。
“蘇......蘇老?”嘉兒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眼前所見,就連手里的木盆歪了,水灑了一地都沒有發(fā)現(xiàn)。
眼看著這位老神醫(yī)就要迎面撞上白墻了!
方才的小童不知從哪個犄角旮旯里竄出來,狠狠地推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