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中,幾尾躍出水面,濺起的水花聲應和著珠簾碰撞。裊娜的香煙從香爐中逃出,看著這一室的寂靜。
秦昭月和蘇神醫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覷,彼此都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了震驚、慌張和威脅等情緒。
“那,那個......我就不用看了吧,老毛病了。”秦昭月率先轉過臉,對著顧安訕訕一笑。
“沒事兒,看看又不收錢!姑娘您放心,咱們蘇神醫的技術那可是一流的!什么疑難雜癥的,在他面前那就是老鼠見了貓!”矮矮胖胖的侍衛以為是秦昭月對這位神醫的醫術不信任,又不好意麻煩他們,故而一再推脫。
回想起臨行前,青竹統領一再叮囑,要好好照顧姑娘,說什么也要摁著蘇神醫,讓他給姑娘仔細瞧瞧。褚先生也說了,如果蘇神醫說什么也不肯看,必要的時候可以把人揍一頓,他會給他們撐腰的!
可是眼下的情況好像有些倒過來啊——是姑娘不愿意讓人家看。
若非是什么見不得人的病?
矮矮胖胖的侍衛想到了,顧安自然也想到了。
于是他很貼心地起身:“我出去走走,你們二位慢聊。”
矮矮胖胖的侍衛也是很不怕死地走到蘇神醫身旁,做出一副氣勢洶洶、兇神惡煞的樣子:“蘇先生記得給人家好好看看!”
看著他們這一個兩個的,蘇神醫當真是味同嚼蠟,扭曲著一張臉:“看什么看啊!就這死丫頭,身體好著呢!老夫也想問問,您到底是生了什么病啊?!”
對著這張陰陽怪氣的嘴臉,秦昭月恨不得一巴掌呼過去!
顧安等人,也是聞言停下了腳步,一臉疑惑地“看”著兩人。
秦昭月保持著禮貌的微笑,狠狠地瞪了眼前的糟老頭子一眼,奈何后者根本不懼她的威脅,還高興終于有讓她怕的事情了。
于是乎,這揭起老底來,那叫個爽快啊!一頓庫庫庫地往外冒。
從秦將軍如何在戰場上把他救下來,那場面是多么多么的驚心動魄,他本人又是多么多么的英勇無畏;到他多么多么的知恩圖報,在北地的將軍府度過了一段多么多么艱辛的歲月;再到秦昭月是如何如何的調皮搗蛋,他好心教人醫術她竟棄如敝履,最后甚至還從他這兒霍霍走了一本武功秘籍!
總之就是一句話:他本人知恩圖報一心向善,而秦昭月就是一個不學無術調皮搗蛋,身體卻蹦兒好的小惡魔!你們所有人都被她騙了!
秦昭月聽完,不自覺地握緊拳頭:您老還能再不要臉一點嗎?
蘇神醫毫不畏懼地瞪回去:老夫說得不對嗎?
“這么說來,她的身體沒事?”顧安的話宛若一塊隔板,成功把兩個相互看不順眼的人隔開了。
“能有什么事兒?這死丫頭雖自幼體弱多病是真,但經過老夫的調理早就好了,能吃能喝能睡!人家那遵醫囑自然好的就快,哪兒像你......”蘇神醫話音一頓,“不是,現在是應該關心這事兒的時候嗎?!”
感情他前面那么多話都白說了?!這死丫頭是個小惡魔啊!小惡魔!
秦昭月的拳頭硬了,她覺得有必要挽回一下自己的形象:“你個糟老頭子!我想學,你也不教我呀!”
蘇神醫一陣吹胡子瞪眼:“哼!老夫說過了不教沒有鉆研精神的人!還,還有!你出去也別叫我師父!”
“嘿!你個糟老頭子!誰樂意叫你師父啊!”秦昭月也被他搞得來氣,反正都被揭穿了,干脆也就不瞞著了,清脆的嗓門可不必蘇神醫的小。
不叫就不叫,反正她也沒叫過。再說了,誰家師父教人,是直接把書丟到面前,自己跑去逍遙快活,然后十天半個月不見蹤影的?!
“你你你你!算了!老夫我不和你一般計較!”蘇神醫見說不過,甩甩衣袖準備開溜。為了表示他不是落荒而逃的,還特意把嗓門兒提到最大。
回到自己院子里的蘇神醫氣呼呼地抓起一把新采的草藥,作勢要丟出去出去,但這手抬到一半了,想想不好又放下了。
拿不了藥草出氣,就只好拿可憐的小童出氣了。
“看看你這搞得都是什么東西!老夫要的是粉!是藥粉!不是藥片!”蘇神醫指著研磨過一遍的藥材,顯得氣急敗壞,“趕緊拿去從做!真是的!還沒你師姐省心。”
小童不開心地拿起藥材,準備重新研磨:“不是說不肯做人家的師父嘛。”
雖然已經壓低了聲音,卻還是被蘇神醫聽到了,這下子又免不了一頓吹胡子瞪眼:“小潑皮!還不趕緊去!念叨什么呢!”
一邊熱火朝天,一邊寂靜無聲。蘇神醫走了,屋室內就剩下顧安和秦昭月等人了。
“那......那個......”秦昭月看著顧安,不知道該從何處開始解釋,眼前的這副場景是多么的熟悉啊。
幾個月前,不也正是這樣嗎?只是......現在的角色好像反過來了。
“其,其實,一開始裝病只是為了躲過那些煩人的酒筵,每次我說不舒服,阿爹阿娘就會讓我待在家里休息。”秦昭月認命,開始娓娓道來,“起先我一直覺得自己瞞得挺好的,阿爹阿娘肯定看不出來。”
“后來皇帝下了詔令,讓我們一家回京都。臨行前一天晚上,阿爹阿娘突然來找我,說是為了韜光養晦,讓我繼續把病裝下去。我也是那時候才知道,原來他們早就看出來了。”秦昭月說著說著便笑起來,想來是想起爹娘,想起在北地時自由自在的日子了。
“所以,回京都之后,你就一直在裝病?刻意營造出這副柔軟的樣子?”顧安的話語中不辨喜怒。
“也沒有很刻意,畏寒是真,容易生病也是真,就是......稍微夸張了那么一點點。”
也就是偶爾感個冒,就大半年地閉門不出,對外宣稱是染了重疾,也就是人前衣服里塞冰塊兒,把自己裹得像個粽子,人后一身常服烤個火就好,也就是喜歡犯懶,能坐絕不站,能躺絕不坐。
這久而久之的,好像也就真像那么一回事兒了,連自己都快覺得自己是有病的了。
這期間,秦昭月一直注意著顧安的表情,見他忽然一笑,道:“裝病,好玩兒嗎?”
清冷的嗓音依舊不辨喜怒,秦昭月訕訕一笑:“也,不是很好玩兒。”
若非有話本自解悶兒,這一年里面有十一個月都不能出門的日子,可不得無聊死!
“不好玩兒,那就不裝了。”
輕飄飄的一句話,秦昭月差點兒以為是自己幻聽了。
又聞顧安繼續說道:“這里沒有煩人的宴會,也不必擔心惹人猜忌,既然不喜歡,那就不裝了。”
不裝了?可以嗎?
秦昭月小嘴微張,滴溜溜的杏眼里,漸漸閃爍起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