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城外的古寺已經(jīng)陸陸續(xù)續(xù)迎來了不少香客,悠揚的梵音回蕩在耳邊,門前的四腳香爐中香火不斷。
幽深處的小徑被竹林遮掩,禪房前有小僧人默默地灑掃落葉,未香客指路。
走在深山中,心也不自覺地靜下來。
大雄寶殿內(nèi),偌大的金身佛像頂天立地,慈悲的眼神俯瞰蒼生。
秦瀾月與秦夫人各執(zhí)三炷香。
一拜。
二拜。
三……
“啪嗒!”
“阿娘。”秦瀾月輕喚。
秦夫人看著手中攔腰折斷的香,微微皺眉:“香斷不詳啊……”
頂天大佛依舊巍然矗立。
上山的路崎嶇不平,秦昭月再三糾結(jié),最終還是隔著衣袖,扶著顧安的手:“那個……我怕你摔了。”
后者一笑:“我知道。”
一股難以言說的旖旎氛圍彌漫在四周,弄得秦昭月渾身不適,她覺得有必要做點什么,緩解一下氣氛:“你要帶我見什么人?”
顧安難得地賣起關(guān)子:“晚點你就知道了。”
他熟門熟路地帶著秦昭月,來到一處禪房前,卻被灑掃的小僧人告知,主人家去了后山。
于是兩人問了路,又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地來到后山。
清澈見底的小譚邊,一女子衣著樸素,正靜心打坐,似乎未察覺來人,一直到兩人走進了,她才緩緩地睜開眼:“施主……”
話出一半,就沒了后話。
女子看著顧安,緩緩起身,那眼神恍若隔世:“晚意?是你嗎?”
聽到熟悉的聲音,顧安恭敬地作揖問安:“大嫂,許久不見,近來可好?”
“好好。”女子一身修行者的打扮,宛如一個久離俗世之人,但在此刻她有了人煙味,“你的眼睛……”
“舊傷,已經(jīng)習慣了,沒事。”顧安沒有繼續(xù)說下去,女子也不便繼續(xù)問。
簡單寒暄兩句后,兩人面面相覷,久久無話。
“當年……你可會怪我?”最后,還是女子率先開口。
顧安搖頭:“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無關(guān)對與錯,若真要說起來,也是也是顧家對不起大嫂在先。”
“無關(guān)對與錯啊……”女子輕笑一聲,“你果然和你的兄長一樣。”
“不知這位是……”女子這才注意到站在一側(cè)的秦昭月,視線不免開始在兩人身上游蕩
秦昭月頂著女子恍然大悟、戲謔,以及……欣慰的眼神,道:“晚輩秦昭月,見過……夫人。”
“秦?可是……北地秦將軍家的?”
“是。”
女子聞言,露出了溫和的笑容:“南顧北秦,還真是緣分吶。”
說罷,她就解下隨身攜帶的平安福,塞到秦昭月手中:“這是在佛祖面前開過光的,保你一世平安順遂。”
“多謝夫人。”秦昭月剛剛福了福身,就被女子拉住。
她牽著秦昭月的手,細細打量著,仿佛要把她的模樣死死地印刻在腦海中。
潭水的叮咚,輔佐著夏日的蟬鳴,遠遠傳來的鐘磬聲悠遠綿長。
“行了,回去吧,我也該去施粥了。”女子輕輕拍了拍秦昭月的手,又轉(zhuǎn)頭去看顧安,低垂的雙眸里分明寫滿了不舍。
“大嫂……”
女子擺了擺手:“不必再勸,阿虹走了,這塵世也沒有值得我留戀的,今日能得你一句原諒,我余生也可心安了。”
“回去吧。”女子朝兩人揮了揮手。
見她心意已決,顧安只得嘆氣作罷,依她所言:“大嫂保重。”
回去的途中,香客變多了,廟宇中的煙火氣更濃烈了,放眼望去余煙裊裊。
廟宇門口不知何時搭起了長桌,方才還與顧安和秦昭月說話的女子,此刻正站在長桌后,給前來討食的人們施粥。
秦昭月一如來時,牽著顧安的手,兩人并肩站在臺階上俯瞰,紅色的平安符上還殘留著獨有的香氣,金絲線繡的“安”字,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這一次不待秦昭月開口詢問,顧安就開口了:“在我上頭還有一個兄長。兄長與大嫂青梅竹馬,年少時相戀,一直恩愛非常,本該在全姑蘇城人的見證下,進行一場盛世婚禮的。”
當年十里紅妝的盛景猶在眼前,卻被一把飛來橫刀給劈開,熊熊大火將這畫卷燒得一干二凈。
“不曾想……新婚當天,就傳來了南垣大軍前來進犯的消息……”
然后顧安父兄帶兵攔截,全軍覆沒,無人生還……
日頭更上了,有小僧人從里面跑出來接應,女子便讓位到一旁,也不回去休息,反倒是在旁架起了琴。
曠遠的琴聲結(jié)合著梵音,似乎能消除身心的疲憊。
秦昭月問:“那后來呢?”
“后來,我接手了龍虎軍,大嫂卻不愿再待在府中,執(zhí)意要來這里,她說這里是她和兄長第一次相遇的地方,也是她余生的歸宿。”
在寺廟初遇嗎?
秦昭月輕撫手中的平安符。
長長的山路隱沒在云霧間,這條路似乎比來時更長了。
“兩年后,藜城之亂,我下落不明,顧家滿門入獄抄斬,大嫂雖與兄長有婚約,卻因為沒有禮成,而逃過一劫。但也由此,一直活在愧疚之中。”
秦昭月聞言,默默地回望下山路。
這位本該有幸福生活的可憐女子,是在愧疚自己當年沒有為顧家做些什么嗎?
如飄帶一般的白云盤繞在山腰,一黑一青兩道身影默默地行走山間……
與山間的寧靜不同,山麓處漸漸響起了喧囂,煙火氣息撲面而來。
正午的日頭高高掛起,整個大地一如旁邊包子鋪上掀開的蒸籠一樣。
伴隨著密集的鼓點,集市開門了,家家商鋪紛紛開門迎客。
與京都兩岸排列整齊的商鋪不同,姑蘇的商鋪或是三三兩兩隱匿在小巷子,或是撐一方小舟做商鋪,又或是挑一個扁擔被一個籮筐沿街叫賣。
“咕嚕~”
秦昭月的肚子開始叫囂了。
顧安溫柔地一笑:“想吃點什么?”
秦昭月有些窘迫的一笑,環(huán)視四周,各式各樣的吃食將其包圍,她又開始糾結(jié)了。
江南的吃食皆以精致為主,但凡是好看新奇的,秦昭月都想嘗嘗。
“那就每樣都嘗嘗吧。”
顧安仗著自己對姑蘇的熟悉,拉著秦昭月四處走街串巷,如他所說,每樣都買了一點。
雖然每樣都做得很小巧,但秦昭月也吃不完這么多:“夠了夠了,吃不下。”
顧安輕笑一聲:“行,那剩下的我們明日再來嘗。”
“嗯?”秦昭月塞了一嘴的東西,東鼓西鼓活像一只小倉鼠,“我們不回京去嗎?”
“不急,一樣都來了,就好好逛逛吧。”顧安聽著那口齒不清的話語,笑著想象秦昭月現(xiàn)在的樣子。
他一定會好好聽醫(yī)囑的,這樣才能快點好起來,快點看見。
“咦?他怎么也在這兒?”秦昭月噥著嘴,疑惑著看著眼前一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