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她剛準備好措詞，林太太又說話了：“我罵她，女婿是一等一的讀書人，來日說不得進翰林院，封閣拜相的，讓她必得把內院打理好，不使女婿多操心，耽擱女婿前程。你說說，這事我能不管么。故而今日，我特特上門來。”

胡太太心里只念，來了，來了，算帳的來了。

“那日的事，是個誤會，全因升娘暈倒了…”她只來得及起了個頭。

桂三奶奶接話了：“正是，升娘在娘家時，身體好得很，一嫁了人，竟只三天就暈倒了。這不就是她照顧不好內院的鐵證嘛，她甚至連自己，都照顧不好。”

林太太痛心疾首：“你說說，親家，我該不該上門來問一聲？”

問，問什么，問你女兒，問帳本，問銀票，還是問金條？

胡太太臉上起了潮紅，熟悉她的人都知道，這是她氣急攻心的征兆。

“所以說嘛，親家，你說說…”

我說，我說，我說你個大頭鬼，胡太太在一片忙亂中四處尋找。

“升娘，你來，你到娘這里來。”

這時也顧不上什么趙曉兒了。

“你來，”胡太太牽住趙清升的手，“你說說，娘虧待了你沒有。”

“娘，”清升作出羞澀的樣子垂下了頭，“這是說哪里

話。”

你哪是虧待我，你是賣了我還要我幫你數錢，是殺了我還要我謝恩啊。

“是啊親家太太，這是說哪里話，我們哪是擔心您虧待升娘，明明是怕升娘不懂事，辜負了您一片心意。”

桂三奶奶看見妹妹被胡太太緊緊攥住手腕，心中一沉，

這哪里像一家人，分明像債主仇人。

她說話間上去把林清升拉了過來。

“升娘，往日在家，嫂子都是怎么教你的，莫非你忘了不成？”

看著林清升被攥得發紅的手腕，林太太與桂三奶奶對視一眼。

“親家，咱們在說教升娘管家的事，如何說到您虧待她上面去了。您這是？”

桂三奶奶小聲道：“您這個東拉西扯的，該不會是這么快就把二房的銀子拿來花了吧？”

胡太太一怔。

大奶奶見了，連忙接話：“三奶奶說什么呢，什么大房二房，你家我家的，我們家又沒分家。升娘嫁給咱們家，就是咱們家的人了。老太太還在，家中一切事宜自有她老人家裁度，哪房敢說自己有私產。”

桂三奶奶聽了，冷笑著站了起來：“大奶奶這話說得，沒得叫人惡心。既然是讀書人家，規矩想必是依足了的。原想留些臉面別說得那么透。您要這么說，別怪我不客氣。”

說著她環視屋中眾人一圈：“升娘嫁進來時，除了陪嫁的份子、鋪子、田地、銀子等物，還單給了五十萬兩銀票，兩百根金條。這全因二房的胡之遠胡二爺，是我林家的贅婿。為著遷就二爺的孝道，升娘雖是守灶女，仍與他依附林府而居，但依著規矩，咱們林家還是該擔負起這個責任。故而咱們就只能估摸著帳，先送一抿子來。”

“這跟分家不分家，胡家誰當家，可沒有關系。”

“大奶奶這話說得，若是拿了林家送來的這個錢花，莫非大爺也是我林家的贅婿不成？就算你自請下堂，可惜我林家也沒別個女兒可嫁。”

“你！”

胡大奶奶面皮紫漲，卻一句話也駁不出來。

“俗，俗不可耐。”胡太太終于受不了了。

林太太優雅的端起茶盅來抿了一口，又招呼桂三奶奶：“你坐下，坐下來。這么俗的事情，親家太太是不屑為之的，不必擔心。”

林清升在一旁看著，亦不免想給自己親娘并嫂子擊節贊嘆。

自從醒過來，她常有一種置身事內但又置身事外的荒謬感，她感覺，有時她像一個自己的看客。

她甚至還有對照組，腦海里不免去回想，之前這件事是怎么辦的。

之前?

之前她攔著不許問，于是胡家在林家的沉默中施施然把這一筆吞得干干凈凈，不僅免了胡家的窘迫，而且還抽出一筆來送給京里那人，為他解了圍。

這份錢，胡家花得心安理得，京里的人情，他們也受得心安理得。

直到，直到那個人崛起，反成了壓垮林家的山，砍向林林家眾人的刀。

她到底是做了多少助紂為虐的事？

胡之遠趕到的時候，正看到這副畫面。

胡太太正捶著胸口，大嫂面皮紫漲，吶吶不言，趙曉兒站在稍遠的地方，望著胡太太，一臉擔憂。

林太太并桂三奶奶坐著在品茶，二人低聲細語在交流著什么，看起來卻又是非常祥和的。

林清升就比較奇怪了，她站在一個兩頭不靠的中間位置，正在發怔。

他想了想，選擇先走到林清升的旁邊。

而后恭恭敬敬行禮下去：“岳母大人。”

這一聲驚醒了身旁的人，她看了自己一眼，然后下意識往旁邊挪了挪。

胡之遠心中一緊。

“知遠在書齋治學，未知岳母大人駕臨，有失遠迎，還還請岳母大人恕罪。”

林夫人卻只撩撩眼皮：“遠兒多禮了，想來胡府闊大，規矩亦嚴，并不怪你。”

胡夫人聽了，當即忘記了自己的不適，一臉震驚的看看林夫人，又看看兒子，一臉吾兒受罪的心痛。

胡之遠卻恍若未見，只向林夫人又行禮。

究竟這個女婿眼下并未有多少不妥之處，故而林夫人只是揮了揮帕子。

“不必多禮。你來得正好，我正與你娘算帳呢，這二房的壓箱銀，如何不在你們自己手上？”

這個你們說的好，胡之遠心中的天平仿佛立刻有了一絲絲偏向，旋即又正色道。

“岳母大人容稟，想必是府中喜事初畢，事物繁雜的緣故，就是胡家有些個來賀喜的老親眷，都還在州府未離開。娘親與嫂子日日忙個不休，還沒理到這里來。”

咦，讀書人說話，一百個心眼子。

喜事才畢，是提醒林清升已嫁到了胡家。

老親眷未離，是提醒林家不要多事影響了林清升在胡家人心中的分數。

忙個不休？莫非還要我林家承情不成？

還沒理到這里來，唔，是在說我胡家不貪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