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升回來時就被高媽媽稟報說二爺要找她。
“二爺沒說什么事?”
兩個丫鬟正簇擁著她在換衣服。
“二爺沒說,只說先去書房,奶奶回來了,就命人去報一聲。”
又過了一會兒,胡之遠踏了進來。
林清升正在吃冰糖燉血燕。
“二爺也來一盅?”
別說,胡之遠今天消耗了體力,有這個需求。
“好啊,看你吃著香甜,我也嘗嘗?!?/p>
偽君子。
林清升雖不知緣故,卻知他素來虛偽,暗罵一句,又吩咐高媽媽:“給二爺送一盞來?!?/p>
唔,喝著順口。
“二爺找我有事?”
“瞧你說的,沒事就不能來看看你么,”胡之遠擱下手中的瓷勺,側頭微笑,“也是試期臨近,為夫太忙的緣故,不然如前般日日陪著你,也是使得的?!?/p>
升娘心中一刺,呵呵,那個盼著你日夜相陪的人,已經死了。
她故作羞澀的低下頭,并不接話。
“咳咳,娘那里我說好了,壓箱銀自然應該交給你自己管理。只是這么一大筆銀子,怎么花用,倒是要有個說道才好?!?/p>
既然沒人接話,自然只能另起一行了。
“什么你的我的,這筆銀子說定是咱們二房的,二爺您忘了?”此時她又接話了,抬起頭來,眼神軟若春水,“花用自然不過是日常開銷,莫非還有別的說道?”
終于上路了,胡之遠正欲明言,又左右一掃,尤其是秦媽媽還立在屋里。
升娘揮了揮手,丫鬟婆子便魚貫退了下去。
“我京里還有位叔叔,這你知道的。”
“叔叔?”
看她面露疑惑的神色,胡之遠壓低聲音道:“就是爹的親弟弟,后來卻承嗣了齊家那位。之前我與你提過?!?/p>
林清升作出仔細回憶的模樣,心中已是驚濤駭浪。
承嗣齊家那位?那不就是現在的禮部齊侍郎,日后隆平朝的齊首輔嗎?
“遠哥兒媳婦畢竟辛苦一場,又孕育了子嗣,便讓她葬進祖墳吧。”
那冷漠的聲音,似又響在耳際。
她忍不住輕輕打顫,原來,原來這么早,胡家就與齊家開始了往來,她卻一點都不知道。
是和這筆銀子有關嗎?
畢竟上一世,這筆錢她并沒放在眼里,也未計較,只由著胡太太隨意施為了。
“升娘,怎么了?”
“沒事,只是我仔細回想了許久,也沒有想起是哪位姓齊的叔叔?!彼p輕搖了搖頭,“許是二爺提過,我卻未記得住?!?/p>
這可是難得與胡家有關聯的大人物,她竟沒記住,胡之遠覺得頗為掃興。
“是這樣,前些日子,齊伯伯來信報喜,說是家里新近又添了人口,母親道京都居,大不易,看咱們是不是借筆銀子于他,添置個大一些的宅院。”
升娘微微一愣,看著胡之遠沒有出聲。
手中的湯勺擱了下來。
“遠哥,有空我得回娘家一趟?!?/p>
“今日之事,實在抱歉,只是我娘一片慈母心腸,我也不好說她。原來太太是這樣愛護我們,連她老人家要借銀子出去,都要給我們支會一聲?!?/p>
說完她又懇切道:“還請遠哥代稟太太,媳婦并無二話,她老人家的銀子,她自己決定就是。媳婦絕無二話?!?/p>
胡之遠被架了起來烤。
哪個太太借銀子要與你多說了?那不是胡家沒有,要拿你的銀子出去嗎!
看來今天這事,不說清楚是不行了。
胡之遠咬咬牙,拿出一個錦盒來。
“升娘,這是跟你進門的壓箱銀,老太太原也是怕我們年輕不懂事,才想擱著幫我們生發幾門營生算數,岳母問起,她覺得瓜田李下不好說清,就還是還給我們吧?!?/p>
林清升笑了,伸手就接了過來:“遠哥,母親不清楚,你還不清楚嗎,我這個林家的守灶女,從小是就是生發著營生長大的。她老人家何必操心這些閑事,自然應由我們孝敬才是。”
胡之遠意興闌珊起來,隨你說什么,她都有千百句話等著你。
胡家是沒有林家有錢,家里人跟著吃點用點什么的,又有什么關系,若不然,自己何必與林家結親呢。
“金條太沉,我叫秦媽媽去交接,遠哥你就別管了?!?/p>
胡之遠聽著沉了臉:“升娘,才結親幾天,我卻覺得你像變了一個人。”
“我變了什么人?”當著胡之遠的面,林清升站起身來,將錦盒擱進了床頭那個刻喜鵲登梅圖樣的夾格里,還不忘側頭問他。
“你變得忒也俗氣?!焙h重重擱下了手中的瓷勺。
呵,你不俗氣,吃我的,穿我的,用我的,拿我的,還說我俗氣。
林清升選擇低下了頭,口中只道:“我自小就是打著算盤長大的啊,自然是俗氣的?!?/p>
看她服了軟,胡之遠也不追擊,只是趁機道:“你也該學些人情事故,經營之道,譬如這齊家伯伯,別看他到現在還只是個禮部侍郎,但若是經營得法,日后未必不能大展宏圖,為官一道,沒有助力是不行的,不趁現在撒點餌料,日后你相公高中授官時,誰來幫襯?”
他的話一樣很俗,卻自以為格調高雅,內容清新。
林清升心中一哂。
她蹙眉沉思著,胡之遠也不催她,對付林清升,他自認為是絕對拿得準的。
“不知相公覺得,咱們給齊家伯伯借多少銀兩為好?”
胡之遠嘴角勾起一個笑。
“我聽娘說,有個三萬兩左右也就盡夠了,京城里一個大宅院也不過萬兩之數吧?!?/p>
呵,說得輕巧,此時一個中等人家,一年生活費用不過百兩之數。
胡家把萬兩之數,說得如此輕巧,還不皆應這是林家的錢。
但這正是清升醒來以后久等的機會,她不會錯過。
想到這里,她壓低聲音道:“相公,我想著,干脆我們借五萬兩銀子于他。你想啊,你才教了我,為官一道,沒有助力是不行的。那齊家伯伯在京,也少不了打點應酬?!?/p>
胡之遠沒料到她這樣大方,真正打從心底笑起來:“娘子賢惠?!?/p>
“嗯,而且這信,我想著,就由你來給齊家伯伯寫吧。不過晚輩的一點子孝敬,也別提借啊借的,實在難聽。”
胡之遠瞪大了雙眼。
“為了你,我還有什么舍不得的。可是這個家里,又不是只有咱們一房。何必還要把人情轉道手呢?!?/p>
現在胡之遠看她不同了,又不覺得她俗氣了,只覺得她坦率得可愛。
“只是娘那里?”
胡之遠還有點猶豫不定。
“娘既愛重你,便該把這個人情,十成十的送與你?!?/p>
有道理啊。
“如此,相公你來寫信,我派兩房人去給你送信與銀票,萬無一失的。至于大伯大嫂那里,想必也管不到弟媳的嫁妝這里來吧?!?/p>
胡之遠越想越覺得,這是個好辦法。何必還要將人情轉道手呢?這銀子,他送與齊伯伯,自然人情就應是實打實落在胡家二房身上。
“也罷,這次就依了你,日后不可再如此施為,以免多生事端,家宅不寧?!?/p>
偽君子就是偽君子,事到如今還不肯說實話。叫人哪只眼睛瞧得上?
“這是自然,”林清升笑得靦腆,“我這不也是因為想著于二爺日后有益嗎?!?/p>
“唔。如此我便去書房寫信?!?/p>
“我這就叫秦媽媽傳兩房人進來。二爺放心,日常我打理陪嫁,她們也常進府來請安的。”
并不打眼。
胡之遠站了起來,笑著拍了拍她的肩膀,如同肯定一個干得不錯的下屬,轉身出了房門。
他要去寫信。
林清升立刻就叫了秦媽媽進來。
“媽媽,您幫我回府送個信,叫我爹把圖家嫂子派過來。”
秦媽媽眼皮一跳。
“大小姐是有什么事情吩咐,非得他家不可嗎?”
林清升一怔,反應過來又笑了。
“是啊媽媽,非得她不可。您想什么呢?我是真的有事,快別墨跡了?!?/p>
秦媽媽自悔失言,忙不迭就下去辦了。
這也不怪她多想,回了林府就是林太太聽了,也有些意外。
“她指名要叫圖家人去?”
“可不是嗎?!鼻貗寢岦c頭。
桂三嫂子正在林太太這里與她送春果兒,林太太也沒避她,此時二人便對視一眼。
“這,怕是有事要用得上圖門江吧?!?/p>
“也不見得,”林太太自己想著都搖頭,“她,她可能就是有什么事要用上圖門江?!?/p>
說完自己都笑了,這和桂三奶奶說的不是一個意思嗎。
“她放心圖門江,就把圖門江派給她辦事不就完了嗎?!?/p>
看林太太面現猶豫,桂三奶奶道:“上回去看了回來,覺著妹妹在胡家,不是個松泛事。究竟她二人沒住在這里,多少事我們也照顧不到,現下新婚,也不好提這就搬出來的話?!?/p>
“別的幫不到她,派兩個放心的人給她使還是無礙的,圖門江或者白門江,只要是妹妹想用,又有什么區別呢?!?/p>
林太太嗔她一眼:“當然有區別了。”
圖門江自小在林家,與林清升一起長大,漸漸長成了材,是林家眾長輩看了,拿來當著林清升贅婿的品格養成的。
后來她自己選了胡之遠,這事兒自然擱下了。林家人怕大家心中不自在,況且圖門江確也優秀,便讓他去京城里當了大掌柜,將林家在京里的生意,全盤托付給了他。
這擔子不輕,好在圖門江究竟聰明,又受多年栽培,這半年多接下來,倒是干得穩穩當當。
現下她要用圖門江,林太太怎么不多想。
“圖門江在年輕一代的管事里頭,確實是最拔尖的,”桂三奶奶說的是句公道話,“妹妹特特叫圖家人去,我看必定有很重要的事,伯娘很不必先把其他想得太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