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收到蘇家抗旨入獄的消息,立即按耐不住,火急火燎進宮面圣。
不為別的,當年外出辦事被山匪綁架,蘇太尉行軍路過出手救過他一命。
那時的景象仿佛歷歷在目,蘇太尉帶著上千人圍剿整個山頭,再到他被士兵帶出,看到山匪們都被士兵用刀架在脖子上,蘇太尉宛如他心目中的救世英雄,突然就理解英雄救美后,美人為何會淪陷。
蘇太尉救命之恩,他一介讀書人自然懂得知恩圖報,他必須站出來為蘇家說話。
夜里還下著雨,沈老舉著油紙傘,站在皇上的寢宮外,太監總管持傘走出來傳話說,“夜深了,皇上已經就寢,還請沈老回府吧。”
皇上不愿見他,沈老心中有數。皇上被冤枉科舉作弊,而他是當年的主考官。皇上到現在為止,心里對他還是有根刺。
沈老把傘放下,任由大雨將全身浸濕,年紀大了,一到下雨天腿腳就疼痛,為了蘇家上下他顧不得這么多,直接雙膝跪在雨地,對著寢宮門口大喊,“皇上,是老臣的錯,蘇大人在您被冤枉時,有找過臣解釋,可臣當時并未相信他所言。”
寢宮的大門突然被打開,皇上終于愿意見他。
宋子平開口,“沒救成那便是沒救,若是有用心怎會連一個人都救不了,蘇清舟分明就是不想救,瞧不起我一個掃地打雜的奴仆。”
這是蘇大人和皇上之間的事情,他不曾了解當中細節,因而不能為蘇大人辯解,只能啞口無言。
宋子平說完后,又把怒氣撒在沈老身上,“沈老你老糊涂了,忠奸不分,朕差點兒死在你們這群老東西手上,這種事估計不是第一次發生。看在你年老份兒上,下去領五十大板,生死由天。”
言罷,轉身回寢宮,太監總管輕輕把門帶上。
這時,兩個暗衛提著長棍向沈老的方向走來,兩根長棍交替的打在他的后背,打的他喘不上氣,骨頭斷了好幾根。
五十大板結束,沈老無力地趴在地面,冰冷的雨水無情打在他身上,臉上,衣服鞋襪沒有一處是干的。
他的意識開始模糊,剩下最后一點知覺是被兩人架著胳膊拖走,他們走了很久很久,不知將他帶往何處。
宋子平去牢獄見蘇家罪人,獄卒打開關押蘇家女眷的牢房,他獨自進去面見蘇雪橋。
蘇雪橋看清來人后,不顧尊嚴朝他下跪,“楚平,求求你放過蘇家其他人吧!我犯下的錯,我自己承擔。”
蘇夫人趕緊撇清關系,連忙把責任歸咎到女兒身上,“皇上,我已經嚴厲批評她,死丫頭知道錯了,她再也不敢抗婚,別說把她娶了做妃子,就是為奴為婢,她都不敢不從。”
她還自以為很大義,舍小家取大家。
宋子平不以為然,蘇夫人的話他一早料到,他們只看重自己的性命。
他低下頭,看著蘇雪橋的眼睛,平靜且嘲諷,“聽到了嗎?你們蘇家人讓你為奴。”
蘇雪橋不語,眼底閃過一絲落寞。
女眷們在旁邊干著急,皇上跟她說話,她居然視若無睹。
蘇夫人在她肩膀狠狠掐一把,裝腔作勢,“死丫頭說話呀!”
該死!
在他面前居然還敢欺負他的女人,宋子平在旁恨得咬牙切齒,大聲呵斥,“你閉嘴!”
在場所有人捂嘴噤聲,大氣都不敢喘,在蘇家時宋子平可從來沒有對誰發過脾氣,更別提是呵斥,性格是一等一的好相處,如今倒是判若兩人。
他搞不懂,事到如今,她蘇雪橋還在裝什么?這個蘇家還有什么值得留戀的?
這里的人都恨不得宋子平把錯歸咎于她身上,這樣就能赦免他們自己的罪。這不由得想起流落鹽州,他任人欺凌,居無定所的苦日子,所有人都不在乎他的死活,只顧著自己活命。
看著如今的她,仿佛就是當時四處流浪的自己,隨便一個人都能來踩他一腳,能把他辛苦一天乞討回來的錢全部搶走,像是置身于案板上的魚,任人宰割,喝血抽腸,活的一點尊嚴都沒有。
即便是如此,她還要護著這群豬狗不如的東西嗎!
既然下不了這個狠手,壞人就由他來當。
宋子平彎腰捏住她的臉,嘴角勾起一抹獰笑,悄聲在她耳旁說,“蘇家一個不留。”
蘇雪橋瞪大雙眼,腦海不斷重復那幾個字。
一個不留!
她雖然恨極了蘇家虛情假意,令人作嘔那副嘴臉,可從來沒想過要他們葬身此處,況且此事因她而起。
雙眸含淚,布滿血絲,全身顫抖,她不可置信的抬頭看向宋子平,他為何會變成如今這副模樣?
想起初見時,他還是個不爭不搶,不懂為自己辯解的小孩子,如今口中怎么會說出“殺人”這兩個字。
轉念一想,她也慢慢理解,帝皇家最是無情,甚至后悔把他引上仕途這條路,進宮短短一年竟會變成這般冷血,殺人不眨眼。
是她錯了,當初就不該在鹽州遇到他,還把他帶回蘇家,引狼入室。他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就要了全家的性命。
絕對不可以傷害我的家人!
蘇雪橋緊盯他腰間的匕首,抱著必死的決心,趁其不備沖上前奪走,把刀尖抵住他的喉嚨。
她把當今皇上挾持了。
蘇雪橋鉗制住他,語氣似是詢問,似是威逼,“我們哪里對不起你,為何要趕盡殺絕?”
他很清楚她的為人,絕對不會下狠手,譏笑道,“你不敢傷我。”
“你敢動一個試試,看你脖子見不見血?”蘇雪橋目光犀利審視著所有人,語氣愈發兇狠。
看來不見點兒血是逼迫不了了,她故意手抖,劃破一點口子,鮮血順著脖子往下流,在場所有人慌張的不行,紛紛勸她把刀放下。
太監總管緊張的快要哭出來,皇上脖子出血,他更是害怕的不行,一直在旁勸說讓蘇雪橋冷靜。
見宋子平不以為然,把刀刃扎的更深,血止不住往下流,她既內疚又強裝鎮定,大聲威脅,“把他們都放了。”
反正在宮里他們絕對跑不掉,宋子平干脆順著她的意思,看她想耍什么花樣,于是示意獄卒把蘇家人的鎖鏈打開,接著暗衛將他們控制住,跟隨她來到宮殿。
蘇雪橋將他挾持到內殿,殿外則站著蘇家家眷。
宋子平看著此情此景,不禁為蘇雪橋的愚蠢嘆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挾持當朝皇上,僅為了救一家子混賬東西。
你們家族情深,血濃于水,處置蘇家家眷,現在看起來反倒是他的不對了。
全世界就只有他沒有家人,連唯一有血親的伯父也離他而去,什么狗屁親情,只有權力才是至高無上,為世人所畏懼。
明明他跟蘇雪橋是一類人,都是被世人所厭棄,所辜負之人。她反倒好,居然站在道德制高點指責他。
不是的,他沒有錯!
他眼睛通紅,激動地擒住她手腕,將脖子伸向刀尖,冷笑譏諷,“你不是說為什么要趕盡殺絕?當初我把蘇家當做是我家,對你們蘇家人更是死心塌地,可你們呢?我含冤入獄,要被用死刑的時候,你們在哪里?你們蘇家哪一個想救我出來,都想瞧著我死是吧?”
“也對,不過就是一個奴仆,對你們來說死不足惜,我這樣的小人物根本不值得你們惦記。”
“所以!你們視我的生命如泥土,不小心踩了,還得往旁邊干凈的地兒蹭兩下,跟我撇清關系……”
本不愿揭開傷疤,方才字字句句都像在用刀尖一次次刺向他的心臟,其中的痛是脖子上的傷的千倍萬倍。
他不再是以前那個純潔簡單的少年,在他重新踏入宮中,已注定無法逃脫這個牢籠。擁有至高無上地位的他,絕對不允許身上有任何的污點,而蘇家人見證了他的落魄,他們必須從世間消失。
在這個位子上,只有用鮮血洗清罪孽,唯有將他們解決掉,他依舊那般高高在上,清正廉明,是世人所贊頌的新皇。
他居然是這樣想他們的,蘇雪橋百口莫辯,只能不停的否認,“不是的,不是這樣的,我們有在想辦法。”
她知道現在說什么都是無力的,在他眼里全是狡辯。
宋子平眼神逐漸癲狂,是蘇雪橋從未見過的神情,“如今我在上你們在下,你們的性命被我攥在手里,很害怕是嗎?”
“你誤會了。”
趁她注意力分散,這時暗衛突然出擊,打掉她的匕首,反手將她擒住,把腦袋死死按在地上。
宋子平趁亂整理了一下著裝,用皇家的口吻下令,“來人,蘇家罪臣一個不留!”
此令一出,底下人有的抱頭尖叫,有的趁亂逃跑,蘇家兩位公子會點拳腳功夫拼死反抗,也殺了幾個暗衛。可終究是寡不敵眾,暗衛聽從皇命,下手無情,婦孺孩童無一逃脫皆死于刀下。
“不要!”蘇雪橋撕心裂肺朝殿外的親人大喊。
“求求你,放過他們吧。”蘇雪橋邊哭邊爬著過去,要抓宋子平衣擺,“皇上,求求你,你殺我吧。”
方才一個個活生生的人,現在都變成了無生氣的死尸。
蘇老太爺看著滿地尸首,絕望地撿起地上掉落的刀,義憤填膺朝內殿大喊,“皇上,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臣無罪!蘇家無罪!今日,即便是死,也絕不受此凌辱!”
說完,將刀刃調轉,將刀尖用力插向心臟。
“爺爺!不要啊!”蘇雪橋嘶啞喊道,意圖奔去殿外,可惜被皇上身邊暗衛所控制,動彈不得。
蘇太尉領兵二十余載,為國家立下汗馬無數,一代梟雄,卻落得枉死下場。這刀下去心臟破裂,無力回天,蘇老太爺跪地氣絕,死不瞑目。
殿外僅剩蘇雪橋的兩位兄長,蘇臨城和蘇清舟奮力抵抗。
蘇雪橋不停給宋子平磕頭,眼淚止不住往下掉,“皇上,求你了!若我勸兩個哥哥投降,您能否放過他們?”
她在做什么,居然在跟作惡的人求饒。可現在求饒方是上策,能保住一個是一個。
宋子平全然不顧腳下的蘇雪橋,毅然下令說,“持長槍刺殺謀逆之人。”
“不要啊!哥哥!不要……”蘇雪橋更用力地踢打身旁的暗衛,想掙脫他們的手,嘴上仍舊說著,“你把我殺了吧,我替他們,我替他們行嗎?”
這時又來了一群手握長槍的暗衛,他們將二人死死圍住,不約而同向他們身體各個部位刺去,他們身中數槍,口吐鮮血。待暗衛收回長槍時,二人倒地身亡。
平時清冷莊重的宮殿,被蘇家人染上厚厚一層血紅,蘇家幾十口人命葬送于此,皇宮殿外血流成河。蘇雪橋眼中除了紅色,再無他色。
蘇雪橋無力癱坐在地,忍不住的顫抖,蘇家一代功臣又是富甲一方的商戶之家,竟會一朝死絕,落下個抗旨謀逆的罪名。
宋子平得意地看著殿外,這下沒有人知道他的丑事,無人能用乞丐奴仆的身份來要挾恥笑他,他就是至高無上的王。
所有人都死了,蘇雪橋已了無牽掛,他宋子平要殺便殺。
她不再求饒而是放聲大笑,“宋子平你就是賤!我們蘇家上下沒有人看不起你,是你自卑懦弱,是你瞧不起你自己。以為把我們都殺光了,就沒有人知道你的糗事嗎?你捂得住蘇家的嘴,能捂得住天下的嘴嗎?能把天下人都殺光嗎?你就是個可憐人,可憐至極!”肆無忌憚想要激怒他。
底下抗旨之人已被處置,摁著蘇雪橋的暗衛以為她不會再掙扎,于是稍稍放松警惕,摁的手沒那么緊了。
蘇雪橋失魂落魄之際,余光瞄到方才打掉在地,锃亮反光的匕首,趁暗衛稍不留神,一個箭步跑過去撿起,一點兒沒猶豫朝宋子平刺去,她眼里是帶著濃濃的恨意,抱著視死如歸的決心。
宋子平慌亂地拔出旁邊暗衛的長劍,破空一劃,只聽“鐺”一聲,匕首掉下,接著眼前那人捂著喉嚨,倒地不起,血濺當場。
他把心愛的女人……殺……殺了!
宋子平腦子霎時懵了,一步步緩慢靠近,與蘇雪橋僅一步之遙,看著她漸漸失去生氣的臉蛋,唇色變得慘白,直至體溫散去,變成一個僵硬的軀體。
他始終保持距離,不敢觸碰她,嘴里一直喃喃自語,“不是我,我沒有殺你,我沒有,我不是……”
就這樣持續了很久,待回過神來,將滿身是血的蘇雪橋摟進懷里,瘋狂朝周圍的暗衛大喊,“叫御醫,快叫御醫!”
即便他們都知道蘇雪橋回天乏術,可皇上下令不敢不從,還是把御醫叫來了。
御醫垂著頭顫顫巍巍說出“娘娘仙逝了”,宋子平才徹底醒悟,他的雪橋再也回不來,他厭惡地看著雙手,就是這雙手把他的雪橋殺死,是他自己殺的……
宋子平把自己關起來不吃不喝,一直守在蘇雪橋的遺體旁,為她換上縫制好許久的喜服,化好精致妝容,戴上最美的發簪,在床邊跟她說了好久的話,仿佛世間僅剩他二人,無人再能拆散他們,這一刻她完完全全是屬于他的。
他感覺很幸福,這一次沒人能奪走屬于他的雪橋!
次日清晨,他一如既往上早朝,仿佛無事發生一般。商議完國事后,宋子平打開昨晚親手寫下的圣旨,向全天下宣布,追封蘇雪橋皇后之位,此生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