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令暄與情報網(wǎng)達(dá)成合作協(xié)議,決定阻止周予禮起兵謀反,丑時便和田嘉從密道偽裝出宮,途中傳信讓軍隊清點兵馬,駐扎在離京四百里的朱州。
朱州繁榮富足,門庭若市,郊外卻有一處人煙稀少的荒地,非常適合操兵練馬。
上次去朱州查兇手,其實他還有另一個目的,視察士兵訓(xùn)練情況,保證營地糧水充足,以防周予禮這等奸臣造反,他好及時起兵制止。
要想躲過京中耳目,暗中屯兵,苦于沒有一處既離皇城近,方便發(fā)兵又無人知曉的地方。所幸兩年前在宋文翊的提議下,最終選擇了朱州。
宋文翊博學(xué)多識,對地形勘察頗有研究,對外只是個平平無奇的教書先生,外出行動比他自由,于是便交由他來選址。
自從得知母妃建立了密探覆蓋全國各地的情報網(wǎng),雙方分工協(xié)作,太子那邊交由周令宸來營救,而他駐扎軍馬在朱州,只要周予禮發(fā)兵攻城,他能即刻阻止。
周令暄數(shù)日奔波,可算來到朱州。眼看還有五日就是中秋,幾載的戍邊經(jīng)歷告訴他,要想在短短五日平息兵變,是絕對無法實現(xiàn)的,看來他要食言。
午時田嘉端來吃食,按照慣例密探每日稟報宮中朝堂情況,特別是父皇的身體狀況,現(xiàn)如今皇上龍體每況愈下,無精打采,面色蒼白,據(jù)說今日又比昨日昏睡多了一個時辰。
聽完匯報,見他眉頭緊鎖,心事重重,田嘉安慰道,“王爺您別太過憂思,皇上乃天子,自有老天庇佑。”
突然想起少了個人,話鋒一轉(zhuǎn),“咱們來朱州是忘記通知宋兄弟了嗎?他怎么還不來?該不會出事了吧!”
讓人抽離情緒最好的方法,就是拋出另一個他感興趣的話題。
“我讓他在半路截信。好幾天過去,宋軍師應(yīng)該辦成了。”周令暄淡淡回答。
他離宮前,故意派人盯緊景妃,梁家和周予禮的一舉一動全憑皇宮里的景妃下指令,一旦父皇病危,她便會傳信給她兒子,起兵攻進京城。
出發(fā)前一日,與宋文翊謀劃整夜,決定讓他搶先一步趕往周予禮駐兵的滿州,一旦發(fā)現(xiàn)宮里來人傳信,立馬假裝檢查,趁其不備調(diào)換事先準(zhǔn)備的密信。
信中說道皇上龍體見好,讓周予禮暫且按兵不動。
滿州距離朱州不遠(yuǎn),抄小道兩日便可抵達(dá)。宋文翊呈上調(diào)換的密信,果不其然,景妃確是命周予禮盡快發(fā)兵,不可耽誤。
換信之事未免太過順利,周令暄始終覺著不對勁,能得景妃信任,派去送信的人自然不能是傻子,這兩日滿州靜的出奇,回來匯報的人也并無不妥。
暴風(fēng)雨來臨前總會有片刻寧靜。
周令暄一如往常聽探子匯報,此時的他目光兇狠,宛如一匹饑餓難耐的野狼,坐于營帳內(nèi)死盯今日匯報的探子,一共兩人,一個負(fù)責(zé)監(jiān)視皇宮,一個負(fù)責(zé)探察滿州。
待他們匯報完畢,宋文翊帶兵沖入帳內(nèi),將人摁倒在地,周令暄緩緩走近撕下人皮面具,面具底下是另一張陌生面孔。
真正的密探早死于他們之手,原來這些天收到的消息都是假的。
可惡!
周令暄揮刀砍下他們的左手泄憤,慘叫聲響徹整個營地。
他們含淚捂著斷臂,鮮血噴涌而出,猶如滔滔江水。
“說!你們是誰的人!”周令暄劍指奸細(xì),雙眼通紅怒斥道。
結(jié)局不出所料,他們是死士,在他質(zhì)問最后一個字時,果斷咬破后槽牙的毒藥,自盡而亡,死的如此干脆,沒有一丁點兒求生欲望。
望著地上兩具斷臂還不斷滲血的尸體,他陷入短暫沉思。
為了所謂的皇位,真的要做到這份上嗎?
腦海莫名出現(xiàn)這句話,是在問狼子野心的景妃和周予禮,亦或是問背后運籌帷幄的母妃,還是問身處朝堂,出世便貴為皇子的自己。
那又跟地上兩具尸骸何干?
他們皇子爭權(quán),與百姓又有何關(guān)系?
只允許片刻失態(tài),周令暄立馬調(diào)整心態(tài),走出營帳。
遠(yuǎn)遠(yuǎn)看見,田嘉在遠(yuǎn)處行色匆匆趕來,想是昨日讓他查的事情有結(jié)果。
“回稟王爺,從皇宮派出送信那人,去滿州給二王爺送完信后,非但沒回京復(fù)命,反倒是去了滿州一家成衣店,我派人調(diào)查過,那家店是情報網(wǎng)在滿州的根據(jù)地。”
周令暄勃然變色,生氣的后槽牙快咬碎,“中計了!田嘉趕緊清點兵馬,啟程營救太子,二哥已經(jīng)動手了。”
原來宋文翊半路攔截?fù)Q信的人,不僅是景妃心腹,還是清妃情報網(wǎng)里的密探。清妃提前準(zhǔn)備了一封假信,不管最終周令暄中途是否截信,周予禮收到的只會是讓他發(fā)兵的指令。
周令暄御馬領(lǐng)軍前行,路上心痛難耐,始終想不明白,表面溫和柔善的母妃,竟然假借景妃之手要除掉太子,可她不是與皇后最是交好嗎?
若能除掉太子,皇后再無子嗣,母妃便不必懼怕皇后怪罪,而他手上有這封假密信,最后把一切歸咎于景妃狡詐,父皇亦無話可說。
到那時太子慘死,周予禮謀逆判死罪,梁家起兵造反,不死也得流放三千里,整件事最得益的莫過于母妃,膝下有二子,無論誰登帝位,她亦是太后。
夜幕降臨,大軍途中稍作休整,不遠(yuǎn)處村莊的空中突然爆發(fā)出閃耀的火花,伴隨著陣陣轟鳴聲,煙花像是一支支冷箭劃破寂靜的黑夜,直沖云霄。
不知不覺中秋已至,周令暄就著熱水咽下又冷又硬的大餅,抬頭望向天空絢麗綻放的“花朵”,眼含愛意卻又無可奈何地低語了句“中秋快樂”。
他還是食言了。
沒能趕在中秋陪江娘子過中秋,不知她現(xiàn)在可好?
母妃操控這么大一盤棋,江小圓作為隨時可犧牲的棋子之一,可千萬別干什么危險的任務(wù)才好。
一想起那日,寧可服毒自盡,也不敢供出母妃的密探,死的是多么的干脆利落。他真害怕有朝一日江小圓任務(wù)失敗,亦同樣悄無聲息地離開,他得有多崩潰。
周令暄甩了甩腦袋,把這些亂七八糟的破想法丟出去,繼續(xù)吃餅。
真希望這么美麗的煙花,江娘子也能看見。
而另一邊。
江小圓在鴻興班門口徘徊,一邊糾結(jié)是否要去望雪橋赴約,她真的喜歡上周令暄了嗎?一邊又勸告自己即便是去了,也見不著周令暄的。
鴻興班這個門已經(jīng)第三次被她拉開又關(guān)上。
突然兩聲敲門聲打斷了江小圓的思緒,朝門口大喊,“誰啊?”
外面那人應(yīng)聲道,“小圓,是我,你阿爹。”
那道聲音宛如晴天霹靂,塵封許久的心臟瞬間被刺中,腦子一片空白。
江小圓推開大門,眼前那人切實存在,與那天的江大叔長得一模一樣,她甚至懷疑是周令暄擔(dān)心她思父心切,特地找個冒牌的,安撫她缺失的父愛。
而她看著丟棄自己六七年的父親,開口第一句卻是,“你怎么找過來的?我沒錢。”
“不是,沒說……不是過來要錢。”江父一下子被哽住,磕磕巴巴道,“你們這、這些年過、過、過得怎么樣?”
江小圓并非冷血之人,日思夜想的父親活生生站在眼前時,張嘴卻說不出一個“念”字,“沒你的日子,我們都很開心。”
“別這樣跟阿爹說話,我知道這些年很對不起你,之前在家為何不跟我相認(rèn)?”
“那是你們的家。”
“你擔(dān)心阿娘不愿意認(rèn)你們嗎?她這個人性子直,但是沒有壞心腸的,你不用害怕……”
這個口口聲聲自稱是她阿爹的男人,全然不顧親生女兒的感受,還試圖叫她喊別人阿娘。
她已經(jīng)長大了,不再是沒有阿爹阿娘就活不了的孩子。若是六年前,或許會擔(dān)心新嫁入家里的娘子不喜歡自己,不肯認(rèn)她做女兒。
但現(xiàn)在的她,不怕!
“大娘人很好,但是她不是我阿娘!”江小圓咬牙切齒,一個字一個字往外崩,冷漠強調(diào)說。
“我也從來沒說要去你家,估計大娘她不知有我們的存在吧?”
“我……我會跟她說明一切的。”江父心虛道。
在江父猶豫的眼神中,江小圓似乎猜想到他會跟大娘撒謊,說她和小齊是遠(yuǎn)房親戚,過來暫住一段時間。
想到這尷尬的畫面,江小圓冷哼一聲,“不用了,我在這里很好,不會跟你走的。”
她這父親不抗事,遇事就懂逃避,被人追債上門,首先想到的不是努力還錢,洗心革面做人,反倒是將一對兒女賣掉還債。
現(xiàn)在年紀(jì)大了,又想起還有流落在外的兒女,于是屁顛屁顛要相認(rèn)。
只管生不管養(yǎng),扔外頭等自己長大,再過去要回來。
哪有這么便宜的事。簡直惡心至極!
江父仍不依不饒,“行,那你讓我見見小齊,總得讓他知道,阿爹來找過他。”
江小圓態(tài)度強硬,劃清界線,“不必了,你回去吧,往后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安好吧。”
自知理虧,再糾纏下去,只會使父女情分割裂,即便做不到,嘴上功夫說幾句好話也是可以的。
“既然這么說,阿爹不強迫,以后有需要的地方,就往家里寄信。”
江父黑著臉離開,走幾步開始唾罵,“小畜生,傍著權(quán)貴王爺就忘記自己是什么東西!”
“小畜生”三個字固然刺耳,但江小圓偏偏注意到“權(quán)貴王爺”四個字。
連忙追上去,“等等,王爺跟你說我在這里的?是哪位王爺?”
江父翻了一白眼,往地上“呸”口唾沫,“還能有哪個,就上次那個啊。帶了一大群士兵,忙著打仗還有功夫來教訓(xùn)我,真的跟你一樣有毛病。”走了。
江小圓霎時明白,周令暄對她的愛是深入到細(xì)節(jié)點滴,不是用花言巧語描繪不切實際的承諾,虛情假意說著愛她,往后余生都對她好的情話,他的愛是切實存在的。
這一次她不再猶豫,京城街市熙熙攘攘,而她硬生生用纖弱的身軀闖出一條道,如約來到望雪橋頭。
他的求娶,她答應(yīng)了。
盡管他們身份不平等,但江小圓愿意為了他拼一把,哪怕是賭上性命。
街邊角落里的幾個人看見江小圓站上望雪橋頭,不禁捂嘴相視而笑,不約而同地點燃提前準(zhǔn)備的煙花。
煙花綻放在天上,而她的情花燃放在心里。
這一夜的煙火響徹這個京城,正如他對她的愛昭告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