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曉時分，山間霧氣未散。李洛歡系緊背簍，抬頭看見少年已經(jīng)站在院門外。晨露沾濕了他的衣擺，他卻渾然不覺，安靜得像棵青竹。

“先去東崖?！彼喍痰卣f。

少年微微頷首，眼中映著未褪的星光。他走路的姿態(tài)很規(guī)矩，卻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疏離感，仿佛隨時會化入晨霧中。

山路上，李洛歡不時停下查看植被。有次她彎腰時，少年突然伸手攔住她前路。

“蛇。”他輕聲說，目光落在她腳邊的枯葉堆。

李洛歡后退半步，果然看見一條蝮蛇緩緩游走。少年站在原地沒動，那蛇卻繞開了他，像是避開一塊寒冰。

正午的陽光穿透云層。李洛歡找了塊平整的石頭坐下，取出干糧。少年站在三步開外，背對著她望向遠處的山脊。

“給?！彼龗佭^去半塊餅。

少年接住，從袖中取出幾枚野果放在石頭上。果子表皮還帶著霜，顯然是在寒夜里采摘的。

“不坐？“李洛歡問。

少年搖頭，修長的手指拂去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塵：“習慣了站著?！?/p>

下午尋找冰凌花時，李洛歡發(fā)現(xiàn)少年對寒冷毫不在意。他直接把手伸進冰水里探查，指尖凍得發(fā)白也面不改色。

“找到了。”他的聲音平靜無波，指向水下石縫。

李洛歡用竹夾取出花朵時，注意到少年的呼吸幾乎沒有白氣，仿佛連體溫都比常人低些。

日落前，他們在一處向陽坡發(fā)現(xiàn)了最后一味藥材。少年采藥的手法很特別，從不用工具，只用指尖輕輕一掐，草藥就整齊地斷開，斷面滲出極少的汁液。

李洛歡估算著背簍里的分量：“夠用了?！?/p>

少年沒再說話。暮色中他的側(cè)臉像一尊冰雕，唯有在接過背簍時，指尖在她手背上短暫停留的溫度，證明他是個活生生的人。

暮色漸沉，山間小徑上傳來輕微的腳步聲。李洛歡背著裝滿草藥的竹簍走在前面，身后三步遠處跟著那個沉默的少年。

村口的老槐樹下，一個瘦小的身影正踮腳張望?？吹嚼盥鍤g的身影，小男孩立即揮舞著手臂跑來。

“洛歡姐姐！”阿寶跑到李洛歡跟前，眼睛亮晶晶的，卻在看到后面的陌生少年時立刻躲到了她身后，小手緊緊攥住她的衣角。

李洛歡輕輕拍了拍阿寶的腦袋：“怎么了？”

阿寶貼著洛歡姐姐的后背，只露出一雙眼睛警惕地打量著少年，小聲嘟囔：“他是誰啊...”

“路上遇到的。“李洛歡簡短地說，“受了點傷?！?/p>

少年安靜地站在原地，月光給他的輪廓鍍上一層銀邊。他微微低頭看著躲在李洛歡身后的小男孩，目光清冷得像山澗里的泉水。

阿寶感受到少年的視線，把臉更深地埋進洛歡姐姐的衣服里，只露出一只眼睛繼續(xù)偷看。

“阿寶，你先回去告訴你娘，我晚些過去?！崩盥鍤g輕聲說。

阿寶猶豫了一下，拽了拽洛歡姐姐的袖子：“好吧，洛歡姐姐，我等你來噢?！闭f完就一溜煙跑開了，但跑出十幾步又停下來，躲在樹后偷偷往這邊看。

少年看著小男孩躲藏的身影，嘴角微不可察地動了動。

“走吧。”李洛歡提起背簍，“先去處理你的傷?！?/p>

少年點點頭，默默跟上。經(jīng)過村口的山神廟時，阿寶還躲在老槐樹后張望，直到兩人的身影消失在暮色中，他才撒腿往家跑去。

轉(zhuǎn)過最后一道山彎，村舍的燈火已清晰可見。李洛歡剛要加快腳步，忽見前方亮起數(shù)點火光。

“是洛歡回來了！”王嬸的大嗓門在夜色中格外響亮。

七八個村民舉著火把迎上來，火光映照著一張張關(guān)切的面孔。李洛歡感到衣袖一輕，回頭發(fā)現(xiàn)少年已不著痕跡地退到了陰影處。

“可算回來了！”趙老爹接過她肩上的背簍，“這天都快黑透了?！?/p>

“采到雪靈芝了嗎？”村頭的李大夫迫不及待地掀開背簍查看。

王嬸已經(jīng)往她手里塞了個熱乎乎的烤紅薯：“餓壞了吧？我灶上還燉著雞湯……”

眾人七嘴八舌的問候聲中，阿寶從人縫里擠進來，獻寶似的舉起一個小布袋：“洛歡姐姐，我?guī)湍惆阉幉亩挤诸愌b好了！”

李洛歡揉了揉阿寶的腦袋，余光瞥見少年站在人群外圍的樹影下。他安靜得像一抹月光，與這熱鬧的氛圍格格不入。

“這位是...”李大夫最先注意到陌生人。

“路上遇到的傷者?！崩盥鍤g簡短介紹，“需要休養(yǎng)幾日?！?/p>

村民們的聲音頓時低了幾分，好奇的目光在少年身上打轉(zhuǎn)。少年微微頷首，算是行禮，卻沒有上前一步。

“來來來，都別站著了?！蓖鯆鸫蚱贫虝旱某聊?，一把拉住李洛歡的手，“上我家吃飯去，正好燉了只老母雞?！?/p>

“我家的新米今天剛碾好……”

“我那有去年釀的梅子酒……”

村民們又熱絡(luò)起來，卻都不約而同地與少年保持著距離。只有阿寶時不時偷瞄那個站在陰影里的身影，既害怕又好奇。

少年忽然抬頭，正對上阿寶探究的目光。小男孩立刻躲到王嬸身后，卻又忍不住探出半個腦袋。

“先回去換身衣裳。”李洛歡對眾人說，“晚些再去叨擾。”

人群漸漸散去，火把的光亮在村道上拉出長長的影子。少年仍站在原地，月光將他的影子投在石板路上，清冷而孤獨。

李洛歡回頭看他：“跟我來?！?/p>

少年說著：“他們都很關(guān)心你?！?/p>

李洛歡看著少年，莫名覺得他有點孤寂，于是走近少年，拍了拍他的肩膀，“晚些時候吃完飯我再帶你去問問你的記憶能否恢復?！?/p>

少年聞到少女身上清冽的天然藥材味，點了點頭，乖巧道：“好。”

李洛歡于是便帶著他往自己的小屋走去。

少年隨即跟上。

他的腳步很輕，像是怕驚擾了這座沉睡的村莊。前方，幾戶人家的窗子里透出溫暖的燈光，炊煙在夜空中裊裊升起，散發(fā)著米飯的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