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姑嫻熟地開著她的現代城市越野汽車，行駛在黑幕籠罩的河堤路上，車燈打出一柱黃光，刺穿黑暗，天地聚攏圍成一條看不清猜不透更遠處的隧道。黑色在光亮上方重重地壓過來，隧道狹長而悠遠。目光所及只有汽車燈射出的十米開外，鵝黃一片，隧道之外向外輻射一個半圓灰色可見區，影影倬倬能看見路兩旁整齊規則的綠化樹木。偶爾對面疾馳過來三兩小車，靜默地疾馳而過，只是在相隔很遠的地方就開兩下遠光燈，眨巴眨巴眼睛，提醒將要會車車輛小心駕駛。這條路有點緊湊，這是一條雙向單行道道路，不光窄，還限高，旅游大巴、客車、拉貨車一律不能上路，只有小車私家車可以通行，限高的桿子還打有橫幅“百里畫廊”、“千畝荷塘”，那種橫幅寬度造成的壓迫感讓每輛通過限高桿的車輛行人不自覺地在穿過時都下意識低一下頭。單行道兩旁之外就是綠化帶，靠北的綠化帶外還有一道自行車道，再北就是渭河了。延著渭河修建的這條寬度湊湊合合十米的路緊湊而珍貴。路是渭河堤上一條旅游觀光路，號稱“百里畫廊”，由潼關經由省城西安西北方延著蜿蜒的渭河河堤一直通向三百公里外的寶雞，橫貫關中。河堤路分為渭河南北兩岸南河堤和北河堤，今天我們走的是南河堤。有了這條路，沿河的鄉鎮村落多了一個休閑放松的地方，居住在省城和寶雞的游子也多了一條回家舒適的路。

車里擠滿了人，大姑三姑還有小姑父，小姑開車，我抱著我家姑娘。一路上三姑沒有停止抱怨生活的累，心累。她怎能不累？婆婆八十有余，身體還算硬朗，只是老糊涂了，一時清醒一時混沌，混沌時反而精力旺盛，在家反復絮絮叨叨和咒罵，罵姑姑這個兒媳婦不孝順，顧娘家，不賢惠，脾氣差，罵一切，有的，沒的，一股腦全部輸出。有時候姑姑不在家，罵保姆，保姆不敢還嘴更無計可施，只有躲進衛生間向主家打電話求救。姑姑義憤填膺地表達著她不生氣，不和糊涂了的人計較，又說自己這是在修來世的緣，又說自己在為自己的兩個兒子和后世子孫積福。她聲調越來越柔和，我們緊張的心也慢慢放松下來，下一刻我們都相信她通透了，開化了，佛家的因果可能教化了她。可是，冷不丁，姑姑又哀怨暴躁起來，更加義憤填膺，將他內心的矛盾和不甘又噴涌而出，“我這是積德，哎！我就是個二球，我這兒媳婦就是個二球！！！”音調高了八倍，青筋暴起。“二球”，在陜西方言里，這是最解恨最暴力最粗俗罵人的詞，姑姑這時已經讓憤怒、不甘、道德綁架將她拉扯到破碎不堪。糊涂婆婆的種種行為使她憤恨，心情郁結，她想惡有惡報撇下這一攤讓她羞辱和憤怒的一切視而不見，可是，作為兒媳婦的身份，縣城知名企業家愛人的身份，退休教師的身份，自己也是準婆婆的身份，她不能不管這一切，不能不操持家里的這一切。她矛盾，不滿和擰巴地和這一切周旋纏繞，心力憔悴，劍拔弩張。

生活最終的歸宿是什么？歸宿又在哪里？和自己和解，和周圍的人和解，和世界萬物和解，找一個自己認定的道理，堅信她，認定她，不被外界干擾的信奉她，跟她走！

如果相信因果，你就吞下生活給與你的一切，相信她來之有因，過后有果，當下就是接受一切，既來之，則安之，按生活的常理和她相處。如果你堅信善惡有報，有善報恩，有惡報仇，那生活給予你什么你就回擊什么，要么無私奉獻做個名聲鼎沸的大善人，要么心安理得做個睚眥必報的大惡人。那又能怎么樣呢？我就是我自己，暢暢快快的我自己。

歸宿在哪里？在你自己的手中，在你自己的選擇，在于你給自己今生今時今刻的人設定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