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墻外的駝鈴卷著黃沙叩響長安時，蕭綰正跪在冷宮階前浣洗衣物。青銅鈴鐺撞碎的日光落進青石磚縫隙，凝成幾點暗金色的銹斑——那銹色像極了三日前掖庭井底打撈出的斷刃。
“漠北使團到——”伴隨著這一聲響徹云霄、穿透力極強的通傳聲，那聲音仿佛一把利劍，直直地刺破了九重宮闕的層層屏障，迅速傳遍整個宮廷。
漠北使臣的駝鈴驚碎長安春色時，蕭綰正在掖庭釀沙棘酒。崔嬤嬤突然砸碎酒壇，混著陶片將藥粉抹在她耳后：“記住，你是罪臣之女蘇錦瑟，入漠北后每逢月圓需飲此酒。“老婦人眼角的皺紋里還沾著昨夜剝下的易容面皮。
太極殿上，裴枝的護甲掐進蕭綰肩胛骨：“漠北要個癡傻可汗的玩物，你正合適。“鸞鳥胎記在劇痛中浮現，竟與使臣捧著的婚書圖騰共鳴生光。蕭綰抬頭剎那，正撞見阿勒汗歪著腦袋啃羊骨，油污順著下巴滴在狼王金冠上。
“可汗七歲弒父時用的彎刀，現在只能切切羊肉了。“使臣兀術笑著呈上鑲滿寶石的兇器。蕭綰注意到刀柄凹陷處缺了枚狼牙，與她三年前在御花園撿到的紅繩墜子嚴絲合縫。
夜宴突發騷亂。阿勒汗突然撲向裴昭，咬著他手腕含混嘶吼：“紅...紅色的雪...“裴枝的羽林衛剛要抽刀，卻見可汗哆嗦著縮進蕭綰懷里，將沾血的玉佩塞進她衣襟——正是永寧公主那半塊鸞鳥玨。
回漠北的車輦上，蕭綰發現阿勒汗后頸有處陳年針孔。當她觸碰瞬間，少年突然清醒般扯開她衣領，指尖在鸞鳥胎記上畫出星圖：“阿娜爾...“這是漠北語中“血月“的意思。車外忽傳兀術的咳嗽聲，阿勒汗眼神瞬間恢復混沌，抓起她的朱砂筆在輿圖上畫滿小豬。
紅燭將喜帳照成血色羅網，蕭綰的銀針剛探入合巹酒，針尾立即泛起青芒。她瞥向正在啃婚床雕花的阿勒汗，少年唇邊沾著的合歡糕碎屑突然簌簌而落——每塊碎屑都精準掉在青磚縫隙處，拼出個歪扭的“毒“字。
“可汗要不要玩捉迷藏？“蕭綰扯斷帳幔金線系在窗欞，線頭浸入酒盞時竟發出毒蛇吐信般的嘶聲。阿勒汗拍手大笑，袖中突然滑出塊帶血的羊骨，骨縫里嵌著半粒沙棘籽——正是解千日醉的藥引。
更漏驟響，崔嬤嬤在漠北驛館地窖掀開第三壇馬奶酒。渾濁酒液里浮著張硝制的人皮，繪著格日勒部殘存的兵力部署圖。“當年你父親用這招藏過王庭密卷。“老嫗將人皮按在冰墻上，圖紋遇冷竟顯出永寧公主的字跡：“裴昭與兀術盟約于白露。“
突然有侍女捧著藥碗闖入婚房。蕭綰認出她耳墜是裴枝常戴的累絲金珠，正要阻攔，阿勒汗已搶過藥碗一飲而盡。侍女頸間青筋暴起瞬間，少年突然將羊骨塞進她嘴里，沾著藥汁在案幾畫出哭臉——正是三日前暴斃的格日勒部信使死前的表情。
子時梆聲穿透窗紙時，蕭綰發現阿勒汗腕間紅繩多了顆狼牙。當他翻身壓住她長發，狼牙恰巧抵在鸞鳥胎記上，冰得刺骨。帳外忽有烏鴉撞窗，少年受驚般扯斷紅繩，十二顆狼牙滾落床榻，排列竟與永寧公主婚書背面的星圖完全吻合。
其其格把銀鈴系在蕭綰手腕時，羊奶酒正潑在阿勒汗的狼皮大氅上。少女故意蹭著蕭綰頸間的鸞鳥胎記：“嫂嫂教我編中原結嘛！“金線纏繞間，蕭綰突然發現她耳后刺著格日勒部的鷹隼圖騰——與崔嬤嬤昨日帶回的盟書印鑒分毫不差。
“要編九股辮才好看。“蕭綰將發絲繞過其其格的珊瑚簪，實則在演示漠北騎兵常用的絞殺陣。阿勒汗突然撲過來扯散發辮，沾著奶漬的手指在蕭綰掌心畫圈——正是裴昭邊關布防的漏洞方位。
救裴枝那日，沙暴卷著狼毒花粉迷了眼。蕭綰割斷韁繩時，阿勒汗的彎刀突然脫手，堪堪斬斷裴枝背后的冷箭。跌落馬背的瞬間，少年用唇語比了個“七“，那是他們昨夜推算的漠北七部糧草中轉日。
“汗兄撿的貝殼！“其其格捧著彩貝闖進營帳，正撞見裴枝將藥囊塞進阿勒汗衣襟。少女瞳孔驟縮——貝殼紋路與格日勒部失蹤的虎符完全吻合。當夜蕭綰在海岸線找到其其格時，她正用貝殼在礁石上刻永寧公主的“靈“字。
崔嬤嬤帶著格日勒舊部歸降那日，蕭綰在盟約血書上按手印時，其其格突然割破手指將血滴在鸞鳥圖騰上。老婦人驚覺少女腕間疤痕排列，正是當年漠北王庭暗衛的認主印記。
駝鈴草在沙地上鋪成青毯，蕭綰用樹枝蘸著青鹽寫“山河“二字。其其格突然搶過鹽罐，將粗鹽粒撒成漠北七部輪廓：“嫂嫂該教這個！“孩子們嬉鬧著踩亂鹽圖，卻不知鞋底沾著的鹽粒正勾勒出黑水河暗礁分布。
阿勒汗抱著奶罐踉蹌跑來時，正撞見裴枝的暗衛在窺視鹽畫。少年佯裝跌倒，羊奶潑在青鹽上竟顯出血色紋路——正是裴昭私鹽船的航行圖。孩子們驚呼著舔食帶奶的鹽粒，蕭綰瞳孔驟縮：這些摻著沙棘粉的粗鹽，竟能解千日醉的麻痹之癥。
“汗兄羞羞！“其其格突然指著阿勒汗脖頸，昨夜歡愛的紅痕在日光下泛著金粉——那是蕭綰抹在唇上的漠北王印泥。少年懵懂地抓起鹽粒擦拭，卻在沙地畫出永寧公主的鳳釵樣式，與二十年前沉入黑水河的官銀熔鑄紋分毫不差。
崔嬤嬤帶著鹽商走進氈帳時，枯指點向孩子們亂畫的沙地：“這鹽礦往東三十里，能挖出永寧公主的青銅炮。“老婦人掀開鹽袋，底層結晶竟排列成漠北文字：“格日勒舊部已控白露關糧道。“
暮色染紅鹽湖時，蕭綰發現阿勒汗在鹽丘堆砌小塔。每塊鹽磚都刻著裴昭邊關要塞的簡化符號，塔頂插著的紅柳枝正是他們明日要巡查的路線。少年將沾滿鹽粒的掌心貼在她胎記上，結晶遇熱竟在肌膚上顯出半幅布防圖。